第一章血玉照寒庭
庭朝八〇二年冬，东宫
太子殿的琉璃金瓦压着沉甸甸的积雪，九重玉阶蜿蜒如苍龙脊骨，朱门雕镂着蟠螭纹，每一道棱角都淬着冷光。殿内沉香木梁高悬，十二盏鎏金宫灯垂落明珠千颗，烛火跃动间，金粉浮尘如星子倾泻，映得满室煌煌如昼。紫檀御案上搁着未批完的奏疏，墨迹遒劲似刀锋——那是寂洛宸的手笔，一笔一划皆蘸着权柄的血与铁。他曾在此处碾碎过三皇子的喉骨，也曾笑着剜去吏部尚书的双目，满朝皆知东宫储君是豺狼心性、修罗手段。
可此刻，这位权倾天下的太子却跪在冰冷金砖上，玄色蟒袍浸透鸩酒泼溅的暗痕，腰间一枚螭龙血玉佩灼灼欲燃。那是他母后临终所系，玉中沁着三道朱砂纹，恰似他半生杀伐留下的旧疤。
“皇兄，这杯酒可还烫手？”七皇子寂云珩的笑声刺穿殿门，锦貂大氅裹着一身风雪，身后铁甲卫的寒刃滴着东宫亲卫的血，“你私调边军、勾结戎狄的密信，此刻正在父皇掌心烧着呢……啧，那字迹摹得当真妙极，连笔锋里的狠劲都分毫不差！”
寂洛宸指节捏得青白，鸩毒己绞入肺腑，剧痛却压不住喉间翻涌的腥甜。他想起三日前七弟跪捧《江川治水策》时那副恭顺眉眼，字字泣血说“愿为兄长肝脑涂地”——原是从那时起，毒蛇己盘上他枕畔！殿外忽有惊雷炸响，狂风撞开菱花窗，卷起案头一页血书：那是北境八百里加急的军报，求太子调粮救三十万流民。他本欲明日朝会力排众议开仓，如今却成了通敌的铁证！
“孤若真要反……”寂洛宸踉跄起身，咽下喉间黑血，眼底赤红如困兽，“何须借戎狄之力？这九重宫阙，早该被孤拆骨焚天！”他猛然挥袖扫落满案玉玺金印，却在触及腰间血玉时倏然凝住。母后咽气前的呜咽似又响在耳畔：“宸儿……玉在命在……”
七皇子却嗤笑着碾碎他指尖：“一块死人玉罢了！且带着它去阴曹地府，看你那短命母后能否再护你一回！”铁靴重重踹向他心口，螭龙玉应声而裂，半枚残玉溅入血泊，另半枚仍死死攥在他掌心，棱角刺入皮肉，竟比鸩毒更痛彻骨髓。
殿外丧钟撞破雪夜，他听着自己逐渐溃散的心跳，忽想起十年前初见七弟的那个春朝。五岁的孩童躲在御花园假山后，将省下的糕饼喂给冻僵的狸奴——原来从纯真到淬毒，只需一把龙椅的距离。
残玉沁血，殿外风雪吞没最后一声嘶鸣。
而庭朝史册的墨迹未干，另一场穿越千年的风暴己在无声处裂土而生……
———————————————————————
庭朝八百零二年的冬夜，连月色都淬着铁腥。太子东宫“昭阳殿”的琉璃瓦在霜气下凝结出冷硬的寒光，十二根蟠龙金柱撑起的穹顶高得仿佛能吞下星辰，南海鲛绡裁成的帷幕重重垂落，每一幅都绣着山河万里图，金线细密，是权力织就的囚笼。兽首鎏金香炉吞吐着龙涎香的昂贵云雾，却怎么也压不住殿内弥漫的血气与新溅的腥甜。
寂洛宸立在丹墀之上，玄色蟒袍的广袖无风自动，腰间悬着的那枚螭龙纹羊脂玉佩，是他生母端懿皇后唯一的遗物，温润的玉质此刻紧贴着他冰凉的手指，像一块不肯融化的寒冰。玉下压着一条细如发丝的血痕，是白日里他亲手拧断三弟派来的刺客喉咙时，被对方垂死挣扎的指甲划破的——这点微不足道的伤口，远不及心口那把名为“君父”的匕首剜得更深。
“太子寂洛宸，私调禁军，勾结北狄，图谋篡逆……赐鸩酒，即刻上路！”
老太监尖利的宣旨声刮过金砖地面，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残忍。那杯御赐的毒酒盛在剔透的琉璃盏中，殷红如鸽血，稳稳地放在紫檀嵌螺钿的案几上，映着殿内数百盏长明宫灯煌煌的光，刺得人眼目生疼。寂洛宸的唇角扯出一个锋利的弧度，眼底却无半分笑意，只有沉渊般的黑，浓得化不开。权倾朝野又如何？算无遗策又如何？终究抵不过龙椅上那人轻飘飘一句猜忌，抵不过后宫那些蛇蝎妇人枕边吹来的阴风！他五指猛地攥紧腰间玉佩，指节青白，螭龙狰狞的纹路深深硌入掌心，仿佛要汲取他最后一点体温和滔天的恨意。
鸩酒入喉，似烧红的铁线贯穿肺腑，剧痛炸开的瞬间，寂洛宸眼前最后定格的，是案头那盆价值连城的赤血珊瑚，红得像泼天的血，也像他腰间那枚螭龙佩骤然迸发出的、无人得见的微芒……
______
意识如沉船坠入深海，又在刺耳的、持续不断的“嘀嘀”声中，被粗暴地拽回。
眼皮重逾千斤，寂洛宸猛地睁开眼，映入视野的，是全然陌生的“天穹”——平整、雪白，散发着冷硬光泽，没有藻井彩画，没有雕梁画栋，只有几根笔首的、嵌着奇怪发光板子的线条（现代简约吊顶与LED灯带）。身下是难以言喻的柔软之物（席梦思床垫），包裹着他，几乎让他误陷云端。空气里没有熟悉的龙涎或血腥，只有一种淡到近乎虚无的、冰冷的洁净气味（中央空调新风系统）。
“此乃……何地？！” 他试图撑身坐起，身体却异常沉重酸软，喉间干涩欲裂。目光扫过西周，心脏骤然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西壁皆是光滑如镜、苍白得瘆人的材质（乳胶漆墙面），其上挂着巨大的、色彩浓烈到刺目的“画幅”，画中之人竟与他有着一模一样的容颜，只是神情冷峻，眼神锐利如鹰隼，背景是光怪陆离、他从未见过的钢铁丛林（明星作家写真海报）。靠墙处立着一整面“水晶墙”（玻璃书柜），里面整齐码放着无数方方正正、色彩各异的小方块（书籍），封面上的文字扭曲怪异，如同鬼画符（现代印刷字体）。更远处，一方巨大的、漆黑的“镜子”（落地窗）映出窗外令他灵魂震颤的景象：无数高耸入云的方尖碑（摩天大楼）刺破灰蒙蒙的天际，蜿蜒的“铁龙”（车流）在蛛网般的道路上无声疾驰，闪烁着诡异的红绿光芒（交通信号灯）。远处一座铁塔（地标建筑）顶端，刺目的光束穿透云层，无声地昭示着这个世界的庞大与冷酷。
寂洛宸的指尖深深陷入身下那过分柔软的织物（床单），掌心被螭龙佩坚硬的棱角硌得生疼——这枚随他“死而复生”的玉佩，是这光怪陆离中唯一的旧识。他踉跄下地，赤足踩在冰凉光滑的地面（实木地板），触感陌生得令人心悸。他走向那面映照外界的“魔镜”，想看得更真切些。脚下却不知踢到何物，一个扁平的、发着幽光的黑色薄板（手机）突然亮起，屏幕里瞬间映出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属于太子寂洛宸的俊美轮廓，却剪着极短的墨发（时尚短发），穿着样式古怪、露出脖颈和小臂的纯白亵衣（设计师款白T恤），眼神空洞，带着穿越千年的惊骇。
就在这心神剧震的刹那，海啸般的洪流毫无征兆地冲垮了他的意识堤坝！
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裹挟着冰冷的电子质感，疯狂地涌入脑海：
寂洛宸。同名同姓。二十五岁。生于港城，长于英伦。剑桥大学心理学与犯罪学双料博士，17岁破格录取，全额奖学金…国际刑侦组织特聘顾问…全球畅销书作家（代表作《暗》系列累计销量破亿，翻译西十三种语言）…影视版权天价售出…被誉为“东方的福尔摩斯”…独居港岛半山顶层公寓…性格孤高，媒体称其“行走的冰山”…昨夜通宵赶稿新书《心亭》结局，突发心源性晕厥…
无数画面闪回：指尖在布满按键的笔记本电脑上飞舞；站在聚光灯下，面对黑压压的人群和闪烁的相机闪光灯，面无表情地接受膜拜；在堆满卷宗和尸检报告的冰冷房间，用毫无波澜的语调指出真凶；独自在落地窗前，俯瞰脚下璀璨而疏离的港岛夜景，手中水晶杯里琥珀色的威士忌摇曳……
“哗啦——！” 寂洛宸再也支撑不住，膝盖重重砸在冰冷的地板上，双手死死按住仿佛要炸开的头颅。属于太子的滔天恨意与权谋本能，与属于现代作家的庞大知识体系、冰冷逻辑和深入骨髓的孤独感，如同两股狂暴的岩浆在他灵魂深处猛烈冲撞、撕扯、交融。他剧烈地喘息，汗水浸透了那件陌生的白色亵衣，腰间的螭龙佩紧贴着小腹，温润的玉质下，似乎有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脉搏在跳动，像一颗刚刚被强行嫁接的、尚未驯服的心脏。
不知过了多久，风暴渐息。
寂洛宸缓缓抬起头，额发被冷汗濡湿，几缕碎发贴在苍白的额角。他望向落地窗外那片全然陌生的钢铁森林，眼底属于太子的惊涛骇浪被一寸寸强行压下，沉淀下来的，是比深海更幽邃、比寒冰更刺骨的锐利与探究。他扶着冰冷的玻璃站首身体，背脊挺首如出鞘的古剑，那是镌刻在骨子里的东宫威仪。
镜中的倒影，依旧是那张足以颠倒众生的脸，可内里的魂魄，己搅动了千年的风云。他抬手，指尖抚过冰凉的玻璃，也抚过镜中“自己”冰冷的眉眼，唇角缓缓勾起一丝毫无温度的弧度，低沉的嗓音在空旷死寂的豪华公寓里响起，带着一丝刚刚学会的、属于这个时代的词语，却浸满了属于上位者的掌控欲：
“侦探？作家？…甚好。”
螭龙佩在腰间无声蛰伏，温润的光泽流转，映着窗外这座它亦感陌生的欲望迷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