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绝对的死寂。连背景里那顽固的医疗仪器滴答声,都仿佛在这一刻消失了。太平洋的波涛、维港的汽笛、西雅图的冷雨…所有声音都被抽离,只剩下电波里两人交错起伏的呼吸声,一个沉重、凌乱、带着劫后余生的痉挛;一个冰冷、悠长、如同亘古不变的寒潮。
窗外的维港灯火依旧璀璨如流淌的金河,却再也照不进这片被阴暗笼罩的书房。光与暗的界限在此刻彻底模糊、溶解,只余下深渊边缘无声的喘息。
艾尔那边的背景音里,那顽固的医疗仪器滴答声重新顽强地渗透进来,一声,又一声,敲打着死寂。接着,是一阵压抑的、模糊的啜泣,并非来自艾尔,而是更遥远、更破碎的源头,像是被厚墙阻隔的痛苦呻吟。艾尔的呼吸猛地一窒,随即变得更加粗重、混乱,仿佛那声音不是从墙壁外传来,而是首接撕裂了他的胸腔。
“她又在疼了…”艾尔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血沫,“那些该死的药…根本没用…他们只会让她更糊涂…更痛苦…” 他语无伦次,冰蓝色的眼眸在黑暗中死死盯着紧闭的卧室门方向,仿佛能穿透厚重的橡木,看到母亲在药物作用下扭曲挣扎的模样。他握着手机的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咯”声,另一只手则死死攥着胸前那枚鸢尾花铂金领针,坚硬的金属棱角深深硌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试图以此锚定自己即将崩溃的神智。
“寂洛宸…” 艾尔的声音低得如同呓语,带着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绝望,“…说话。随便说什么…求你…别让我一个人听着这个…” 他需要那冰冷、平稳、不带任何感彩的声音,像锚一样将他从这片充斥着腐朽、痛苦和家族倾轧的泥沼中拖拽出来,哪怕只有片刻。
寂洛宸的目光落在书桌上摊开的深蓝色日记本上。原主癫狂的字迹在昏黄的灯光下扭曲着:“光越亮,影越浓!我们都是自己华丽的囚徒!” 他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那行字,冰冷的触感仿佛带着原主残留的绝望。窗外,又一声悠长的汽笛撕裂夜空,带着远航的孤寂。
“玉佩,” 寂洛宸的声音穿透电波,依旧清冽平稳,听不出情绪,却像一道冰泉注入艾尔灼热混乱的脑海,“在动吗?”
艾尔猛地一怔,几乎没反应过来。玉佩?他下意识地松开紧攥领针的手,隔着丝绒礼服和衬衫,掌心按向胸口。那枚紧贴肌肤的螭龙血玉佩,温润的玉质下,传来一阵清晰而沉稳的搏动——咚…咚…咚…如同遥远彼岸传来的心跳,规律、有力,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这搏动感,比在埃及篝火旁更清晰,比在公寓喝茶时更灼热,此刻,它穿透了西雅图冰冷的雨夜,穿透了母亲痛苦的呻吟,穿透了他濒临崩溃的神经,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荡开一圈圈微澜。
“在…” 艾尔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他闭上眼,将全部心神都凝聚在那温热的搏动上,仿佛那是连接着另一个世界的脐带,“…它在动…很热…” 他贪婪地感受着那份奇异的共鸣,粗重的呼吸竟奇迹般地开始平复,虽然依旧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但那份歇斯底里的混乱被强行压制了下去。
寂洛宸沉默着。他能想象艾尔此刻的状态像一头被拔掉了尖牙利爪、遍体鳞伤却终于安静下来的困兽,蜷缩在黑暗里,唯一能抓住的,就是胸口那点来自他的、带着神秘共鸣的温热。这感觉…很陌生。前世,他予人生死,予人荣辱,却从未予人…依靠。玉佩的共鸣,仿佛成了他们之间一条无形的锁链,一头拴着艾尔濒临崩溃的灵魂,一头…竟隐隐牵动着他这片沉寂千年的“暗域”。
“守着她。” 寂洛宸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却不再是命令或威胁,更像是一种冰冷的陈述,“你是她儿子。” 他点出了一个艾尔无法逃避、也正在用尽全力去承担的身份。这身份,是枷锁,也是此刻唯一能支撑他站首的脊梁。
电话那头,艾尔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吸气声带着明显的哽咽,却又透着一种被强行注入的、钢铁般的硬度。“…嗯。” 他应道,声音依旧沙哑,却不再颤抖,“我知道。” 他睁开眼,冰蓝色的眼眸在黑暗中重新凝聚起一点微弱却坚定的光。母亲的呻吟还在断续传来,仪器的滴答声依旧冰冷,但胸口的玉佩持续传来沉稳的搏动,像一颗在黑暗中为他导航的星辰。他不再是那个在深渊边缘摇摇欲坠的疯子,他必须是她此刻唯一的屏障。
“寂洛宸…” 艾尔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疲惫,“…等我回来。” 不再是命令,不再是威胁,而是疲惫旅人向着唯一灯塔发出的、带着全部希冀的祈愿。
寂洛宸没有回应“好”或“不好”。他只是听着听筒里传来的、艾尔逐渐平稳下来的呼吸声,以及背景里那顽固的、象征着生命流逝的滴答声。窗外,维港的灯火依旧在无声流淌,映在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却激不起半分涟漪。
“玉佩,” 他最后说,声音冷冽如初,仿佛刚才那片刻的“依靠”从未发生,“收好。”
然后,他切断了通话。
“嘟…嘟…嘟…”
忙音在寂静的书房里突兀地响起,像一根被骤然剪断的弦。寂洛宸将手机随手丢在冰冷的桌面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他重新看向窗外那片璀璨却冰冷的星河,指尖无意识地着腰间那枚同样温润、同样传来沉稳搏动的螭龙血玉佩。
光与暗的博弈,从纸页蔓延至现实,从埃及的风沙到西雅图的冷雨,从原主的孤独深渊到艾尔背负的家族脓血。而他,这个来自异世的灵魂,被玉佩的共鸣牵引着,被原主的遗言缠绕着,被艾尔那带着毁灭与重生气息的炽热目光锁定着,正一步步踏入这场愈发混沌、却也愈发无法割舍的漩涡中心。
艾尔·温斯顿,这颗燃烧着划过他永夜的流星,正拖着沉重的锁链,在名为“温斯顿”的深渊边缘挣扎。而他寂洛宸,这片沉寂的“暗域”,竟成了那颗流星在坠落前,唯一能抓住的锚点。
这感觉,陌生得令人…烦躁。却也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需要的沉重引力。
他抬手,冰凉的指尖触碰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指尖下,仿佛能感受到太平洋彼岸,艾尔掌心下那块玉佩传来的、与他同频的搏动。
咚…咚…咚…
如同两颗在无边黑暗中,隔着时空,相互守望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