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的暴雨来得毫无征兆。豆大的雨点凶狠地砸在半山公寓巨大的落地窗上,发出沉闷而持续的轰鸣,将窗外维港那片璀璨的星河彻底晕染成一片模糊、流动的光斑,如同被泪水打湿的油彩画。书房里没有开主灯,只有书桌一角那盏孤零零的落地阅读灯,在冰冷的黑岩桌面上投下一圈昏黄而局限的光晕。
寂洛宸坐在光晕边缘的阴影里,指尖无意识地着腰间玉佩温润的棱角。那枚螭龙血玉正传来一阵阵清晰而灼热的搏动,频率比平时更快,带着一种近乎焦躁的震颤感,如同被困在笼中的猛兽在不安地踱步。这异常的共鸣,从那条关于梁锋的新闻推送炸开时,就开始了。
屏幕上,梁锋那张被媒体捕捉到的、在半岛酒店外带着志在必得微笑的侧脸,和陈婷雨发来的、语气公式化却透着某种笃定的确认邮件(“梁锋先生对角色理解深刻,期待与寂先生深入探讨”),在寂洛宸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投下冰冷的倒影。他刚刚以“灵魂”为尺,在星海影业冰冷的会议室里划下不容逾越的界限,而大洋彼岸那头刚在家族角斗场里浴血厮杀完的年轻雄狮,显然被这则新闻精准地戳中了最敏感的逆鳞。
玉佩的搏动越来越急,越来越烫,仿佛能穿透遥远的距离,感受到主人那濒临爆发的、混合着愤怒、疲惫和某种更深沉情绪的剧烈波动。
就在这时,门禁系统的蜂鸣声尖锐地撕破了雨夜的沉寂,一声接一声,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执着,完全不同于平日艾尔来访时那带着雀跃或小心翼翼的提示音。
寂洛宸眉峰微蹙,起身走向玄关。可视屏幕上,艾尔·温斯顿的脸几乎占据了整个画面。
雨水将他从头到脚浇得透湿。昂贵的炭灰色羊绒西装吸饱了水,沉重地贴在身上,勾勒出他宽肩窄腰却微微佝偻的疲惫轮廓。精心打理的金棕色头发被雨水彻底打乱,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额角和脸颊上,几缕发丝甚至黏在了他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边。冰蓝色的眼眸在屏幕的冷光下显得异常明亮,却不再是平日的璀璨星辰,而是燃烧着两簇混乱、疲惫、带着强烈攻击性却又深处藏着某种巨大委屈的火焰。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雨水顺着下颌线不断滴落,像无声的泪痕。
他没有打伞,就这么站在瓢泼大雨里,像一头被彻底淋透、走投无路却依旧固执昂着头的困兽。左手缠着的白色纱布早己被雨水和某种暗红色的液体浸透、晕染开,在湿透的西装袖口处留下一片刺目的污迹。
“开门!寂洛宸!” 艾尔的声音透过门禁系统传来,嘶哑得厉害,带着一种强行压抑却依旧濒临失控的颤抖,穿透雨幕的轰鸣,“我知道你在里面!开门!”
寂洛宸看着屏幕上那张写满了狼狈、愤怒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脆弱的脸,指尖悬在开门按钮上方,停顿了两秒。玉佩在腰间灼热地搏动着,清晰地传递着门外那个灵魂此刻剧烈的震荡。
最终,指尖落下。
“咔哒。”
厚重的合金门无声地向内滑开。
冰冷的、裹挟着雨腥气的风瞬间灌入温暖的玄关。艾尔几乎是撞了进来,湿透的身体带着巨大的惯性,踉跄了一步才勉强站稳。冰冷的水珠从他发梢、衣角不断滴落,迅速在光洁如镜的深色大理石地板上洇开一片深色的水渍。他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眸死死锁住站在玄关阴影里的寂洛宸,那眼神像淬了毒的钩子,混合着愤怒、质问和一种被深深刺伤的委屈。
“梁锋?” 艾尔的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生生抠出来的,带着滚烫的血腥气,“你让他演‘他’?” 他往前逼近一步,湿冷的、混合着雨水、血腥和昂贵古龙水残香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强烈的压迫感,“那个在红毯上只会假笑、连灵魂都标好了价码的影帝?他懂什么叫‘被繁华蚀空的虚无’?他懂什么叫‘钙化的伤痕’?!”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歇斯底里的尖锐,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他连你书里一个标点符号都他妈不配碰!”
寂洛宸站在原地,身形挺拔如松,面容沉静无波,仿佛眼前这个浑身湿透、情绪失控的巨星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只有腰间玉佩那越来越灼热、越来越急促的搏动,泄露了他并非全无感知。
“选角未定。” 寂洛宸的声音冷冽如初,平静地陈述事实,试图将这失控的局面拉回轨道。
“未定?!” 艾尔像是被这句话彻底点燃了,他猛地从湿透的西装内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屏幕早己被雨水浸得模糊,但他不管不顾,手指颤抖着划开,将那条刺眼的新闻推送几乎怼到寂洛宸眼前!“那他妈这是什么?!陈婷雨那个女人的邮件又是什么?!‘期待深入探讨’?!探讨怎么把你笔下的‘暗’演成他妈的又一部拿奖的镀金垃圾吗?!” 他冰蓝色的眼眸里燃烧着熊熊怒火,深处却翻涌着更深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委屈和恐慌,“寂洛宸!你答应过等我回来再定的!你答应过的!”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被背叛的、孩子般的控诉和绝望。他高大的身躯因为激动和寒冷而微微发抖,湿透的衣服紧贴着皮肤,让他看起来前所未有的脆弱。左手那被雨水和血水浸透的纱布,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我他妈在西雅图…在那个该死的、散发着腐烂味道的坟墓里…跟一群恨不得生吞了我的老鲨鱼拼命!” 艾尔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抑制的哽咽,所有的愤怒似乎在这一刻被巨大的疲惫和委屈冲垮,“我看着母亲…看着她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被那些药折磨…听着她喊疼…我手背上这道口子…是我自己抠的!因为不疼一点…我怕我会当场发疯!会把他们全杀了!” 他抬起那只缠着染血纱布的手,雨水混着淡淡的血水顺着纱布边缘滴落,触目惊心。
“只有想着你!想着你这里…想着玉佩在跳…” 他另一只手猛地按住自己剧烈起伏的胸口,隔着湿透的衬衫,玉佩的位置正传来与寂洛宸腰间同频的、灼热的搏动,“我才能觉得自己还活着!才能撑着一口气…像个疯子一样去跟他们斗!去告诉他们这艘船现在他妈的是我的!” 他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冰蓝色的眼眸里蒙上了一层水汽,不再是燃烧的火焰,而是濒临破碎的琉璃,“结果呢?我刚把那群老东西的爪子剁了…一转头…就看到这个!”
他指着手机上梁锋那张模糊却刺眼的侧脸,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声音里充满了无法置信的委屈和受伤:“你就这么…等不及吗?寂洛宸?还是说…在你眼里,梁锋那个影帝…比我更懂你?更懂你的‘暗’?!”
最后一句质问,带着一种锥心刺骨的痛楚和卑微,如同被主人遗弃在雨夜里的名贵犬类,发出最后的哀鸣。他站在一片狼藉的水渍中,浑身湿透,手染鲜血,昂贵的西装皱巴巴地贴在身上,金发凌乱地黏在苍白的脸上,哪里还有半分国际巨星的矜贵与掌控家族时的冷酷?只剩下一个被至亲病痛、家族倾轧和疑似“背叛”彻底压垮的、委屈又愤怒的、遍体鳞伤的青年。
玉佩在寂洛宸腰间疯狂搏动,灼热得几乎烫人。他看着眼前这个被暴雨淋透、被委屈和愤怒撕裂的艾尔·温斯顿,看着他冰蓝色眼眸里那几乎要溢出来的脆弱和控诉,看着他手背上那片刺目的、混合着雨水和血水的暗红……
窗外的暴雨依旧在疯狂地冲刷着玻璃,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玄关冰冷的灯光下,空气凝滞得如同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