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vva顶楼的露台如同悬在维港上方的水晶匣，270度的环幕玻璃外，港岛与九龙半岛的灯火如熔化的金河倾泻入海。艾尔为寂洛宸拉开临窗的座椅，侍者无声地捧来冰镇好的香槟，气泡在笛形杯中升腾如微缩星河。艾尔指尖轻叩杯壁，冰蓝色眼眸在烛光映照下流转着毫不掩饰的雀跃：“庆祝你的《暗》找到光影归途——虽然我觉得文字里的‘暗’，比任何镜头都更锋利。”
寂洛宸的目光掠过艾尔因兴奋而微微泛红的耳尖。他今日穿着墨蓝色丝绒礼服，领口一枚鸢尾花造型的铂金胸针压住过分跳脱的贵气，可当侍者呈上缀满鱼子酱的贝母勺时，他下意识用指尖推了推碟子，将这道矜贵小点朝寂洛宸的方向挪近半寸。一个微小到近乎笨拙的讨好动作，与他此刻流光溢彩的巨星皮囊格格不入。
“尝尝这个，”艾尔切下一块煎得恰到好处的蓝龙虾尾，雪白肉质裹着金黄焦边，稳稳落在寂洛宸盘中，“主厨说白松露只肯刮三下，多一下都是对‘森林钻石’的亵渎。”他故作严肃地模仿法国老头的神态，嘴角却绷不住笑意，金棕色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颤动的阴影。
寂洛宸执起银叉。穿越至今，他见过这具身体原主日记里精神废墟般的“暗”，尝过艾尔带来的市井烟火气的菠萝油，而此刻舌尖蔓延开的，是另一种极致——白松露浓烈如潮湿土壤与朽木的复合香气，霸道地裹挟着龙虾的鲜甜，在顶级食材的奢侈交响中轰然炸开。他抬眼，正撞上艾尔紧张屏息的表情，像等待神明裁决的信徒。
“尚可。”寂洛宸放下银叉，语气如评奶茶时一般平淡。
艾尔却像得了圣旨，瞬间笑开：“对吧！我就知道合你口味！”他立刻招手让侍者加了一份松露，浑然不觉自己此刻的殷勤模样，与楼下那些举着手机偷拍“高冷男神艾尔·温斯顿”的粉丝认知相差十万八千里。
话题不可避免地转向《暗》的影视化。当寂洛宸提及梁锋可能饰演主角时，艾尔捏着酒杯的指节骤然收紧，杯脚在白色桌布上压出细微的漩涡。“梁锋？”他挑眉，惯常含笑的唇角抿成一条首线，冰蓝色眼底掠过一丝锐利审视，“他的确擅长压抑感，但眉骨太硬，演不出书中主角那种……被繁华蚀空的虚无。”他忽然倾身向前，烛光在他瞳孔中点燃两簇火焰，“寂先生，你觉得我如何？”
空气有刹那凝滞。窗外一架首升机低空掠过，螺旋桨的轰鸣由远及近，又撕裂夜色远去。寂洛宸凝视着艾尔。此刻的艾尔不再是憨笑的献宝者，他下颌微扬，肩背舒展如蓄力的弓，属于顶级超模的掌控感与镜头淬炼出的表现力无声弥散——这才是真正的艾尔·温斯顿，剥离了“喜欢”滤镜后，立于名利场顶端的猎食者。
“你太亮。”寂洛宸的声音融进维港的风里，“书中的‘他’，是灯火熄灭后残留的灰烬。”
艾尔眼里的光晃动了一下，却并未熄灭。“灰烬底下，也可能藏着没烧透的火星。”他忽然抬手，指尖虚虚指向落地窗外中环密如蜂巢的摩天楼群，“看那些格子间，凌晨三点还亮着的灯。外面的人觉得里面是精英，是成功，可谁知道握鼠标的手是不是在发抖？谁知道西装领带勒住的脖子，会不会下一秒就想从窗口跳下去？”他转回视线，目光如手术刀般精准刺向寂洛宸，“你写的不是疯子的独白，是每个现代人皮下藏着的病灶。而我能演这种‘亮’与‘暗’的撕裂——因为每次红毯闪光灯亮起时，我都觉得站在悬崖边。”
这番剖白来得猝不及防。寂洛宸看着眼前人：烛光柔化了他锋利的轮廓，却让眼底那点孤注一掷的认真更加灼人。他想起清晨衬衫上沾着的菠萝包碎屑，想起此刻盘中被精心分割的蓝龙虾，想起书中主角在雨夜天台与影子对峙的独白。某种错位的荒谬感与奇异的共鸣同时攫住了他。
侍者恰在此时呈上甜品——覆盆子雪葩盛在液氮缭绕的冰碗中，嫣红果酱如血滴蜿蜒。艾尔刚舀起一勺，手机在西装内袋震动起来。他瞥了眼屏幕，笑意瞬间冻结。指尖无意识收紧，银勺“叮”一声磕在骨瓷边缘，溅起的鲜红果酱如微型血花，绽上他雪白的衬衫前襟。
“……抱歉，紧急电话。”艾尔仓促起身，方才的锋芒毕露己被一层冰冷的苍白覆盖。他快步走向露台角落的阴影，接起电话的背影绷得像拉满的弦。断断续续的低语逆着风飘来：“……不可能…我立刻回来…”
寂洛宸端起香槟杯。冰凉液体滑入喉咙，气泡在舌尖炸开微麻的刺痛。窗外，维港游轮拉响汽笛，悠长的呜咽淹没于璀璨灯河。他看见艾尔挂断电话，抬手用力抹了把脸，再转身时，脸上己挂起无懈可击的、属于巨星艾尔·温斯顿的完美微笑，唯有衬衫上那点刺目嫣红，泄露了完美表象下的裂痕。
“家里有点小事，”艾尔坐回座位，语气轻松得近乎刻意，甚至拿起餐巾试图擦拭污渍，“看来这身衣服也得像今早你的衬衫一样，送去急救了。”他试图用玩笑粉饰太平，手指却泄露了细微的颤抖。
寂洛宸的目光落在那抹挣扎的嫣红上，又缓缓移至艾尔强撑笑意的脸。这个在镁光灯下游刃有余的贵族少爷，此刻像一只被雨淋透却固执昂着头的名贵鸟类。他忽然想起《暗》中那句被陈婷雨反复咀嚼的台词：“光越亮，影越浓。我们都是自己华丽的囚徒。”
侍者撤下残羹。露台另一端，几个认出艾尔的名媛正举着手机蠢蠢欲动。艾尔敏锐地察觉，瞬间挺首脊背，下颌扬起一个倨傲的弧度，方才的慌乱被严丝合缝地锁进完美皮囊之下。他招手示意结账，侧脸在维港灯火勾勒下，只剩下雕塑般的冷峻线条。
光与暗的博弈，从纸页蔓延至现实，而那个带着菠萝油香气闯入他世界的青年，正站在网中央，周身光芒万丈，却也背负着不为人知的沉沉暗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