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斯顿集团顶层会议室的硝烟尚未散尽,空气中还残留着权力更迭的冰冷铁锈味和失败者的绝望气息。艾尔没有多做停留。当最后一条指令下达,当那些心怀鬼胎的董事如同霜打的茄子般蔫蔫离去,他立刻起身。身体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伤口的钝痛在肾上腺素消退后变得更加清晰,但这些都被一种更强烈的、近乎本能的渴望所压倒——回到医院,回到那个人的身边。
黑色的宾利慕尚如同沉默的幽灵,在艾伦亲自驾驶下,穿梭于西雅图午后的车流。艾尔靠在后座,冰蓝色的眼眸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指尖无意识地着胸口玉佩的位置。那里传来的搏动沉稳而温热,如同寂洛宸无声的陪伴,稍稍熨平了他眉宇间残留的杀伐之气和深重的疲惫。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不是董事会上那些老狐狸灰败的脸,而是病房里,寂洛宸沉睡时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倦怠。
“再快一点。” 艾尔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急切。
艾伦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将油门踩得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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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雅图中心医院,VIP套房。
窗外的喧嚣并未因时间的流逝而减弱。楼下,闻风而来的全球媒体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长枪短炮对准了高层病房的窗户,闪光灯此起彼伏,试图捕捉任何一丝可能的画面。抗议艾尔伤势被隐瞒的粉丝举着标语牌,与维持秩序的警察形成对峙。各种口号、呼喊、警笛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混乱而狂热的声浪,透过厚重的隔音玻璃,依然能感受到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寂洛宸没有坐在床边。
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身形挺拔孤绝,如同矗立在风暴边缘的灯塔。深不见底的眼眸平静地俯瞰着楼下那片沸腾的“人间戏剧”。那些扭曲的面孔,闪烁的镜头,挥舞的标语,歇斯底里的呼喊……在他眼中,不再是具体的个体和事件,而是化作了流动的、充满原始欲望与疯狂因子的符号。
他手中握着一支黑色的万宝龙钢笔,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另一只手上,摊开着一叠空白的稿纸。阳光透过玻璃,在他冷峻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光影,也照亮了纸页顶端那力透纸背的两个字——《暗流》。
笔尖悬停在纸页上方,迟迟没有落下。
楼下,一个情绪激动的粉丝试图冲破警戒线,被警察强行按倒在地,引发一阵更大的骚动和尖叫。记者们如同闻到腐肉的秃鹫,镜头瞬间聚焦,闪光灯连成一片刺目的白光。
寂洛宸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那片冻结的寒潭微微晃动了一下。一丝极淡的、近乎残酷的兴味掠过眼底。他仿佛看到了前世宫廷政变时,那些被煽动的暴民冲击宫门;看到了朝堂之上,大臣们为了一己私利而构陷同僚时,眼底闪烁的、与楼下记者如出一辙的贪婪光芒。
人性的“暗流”,古今如一。喧嚣是表象,其下涌动的,是永不餍足的欲望、盲目的狂热、精密的算计与冰冷的背叛。
笔尖,终于落下。
不再是之前的森然杀局,而是流畅而冷硬地勾勒出一个新的场景:
【承平十八年春,帝京。朱雀大街人潮汹涌,万民翘首。新科状元打马游街,春风得意。彩绸漫天,欢呼如雷。高楼雅阁之上,数道冰冷的目光穿透喧嚣,落在状元郎年轻俊朗的脸上。或嫉,或羡,或算计。一枚淬了“醉春风”(慢性剧毒)的金瓜子,裹在彩绸中,精准地射向状元郎座下骏马的眼眸…】
笔锋转折处,带着一种洞悉人性的冰冷嘲讽。楼下媒体追逐“真相”的疯狂,粉丝被煽动的盲目,权力更迭中失败者的怨毒……这些现实的碎片,在他笔下扭曲、变形,融入了那个虚构的、却无比真实的权谋世界。他书写着“醉春风”的阴毒,仿佛在品味着楼下那片喧嚣中弥漫的、无形的恶意。
玉佩在腰间传来一阵沉稳而灼热的搏动,频率似乎比平时快了一丝,带着一种奇异的共鸣感,仿佛在应和着他笔下流淌的冰冷文字,也仿佛在提醒他……某个人的归来。
就在这时,套房的门被无声地推开。
艾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依旧穿着那身笔挺的炭黑色西装,脸色苍白,眉宇间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和风尘仆仆的气息。冰蓝色的眼眸在踏入房间的瞬间,就急切地搜寻着那个身影。
然后,他看到了。
寂洛宸背对着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疯狂扭曲的媒体狂潮,窗内是他挺拔孤绝的背影。他微微低着头,手中的钢笔在纸页上流畅地移动,阳光勾勒出他冷硬的侧脸轮廓和专注的神情。那专注,仿佛楼下毁天灭地的喧嚣,不过是供他书写“暗流”的、微不足道的背景噪音。
艾尔的心,在那一刻,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他看到了寂洛宸指节因为用力书写而泛出的冷白。
看到了他笔下流淌出的、仿佛带着血腥味的冰冷文字。
更看到了,在那片由疯狂与恶意构成的背景板上,寂洛宸如同遗世独立的孤峰,以一种近乎神性的冷静,将现实的污秽提炼成艺术的残酷。
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巨大的暖流,瞬间冲垮了艾尔所有的疲惫和杀伐之气。他冰蓝色的眼眸里,翻涌着全然的疼惜、失而复得的庆幸,以及一种近乎虔诚的震撼。
他不再犹豫。
艾尔大步走向寂洛宸,昂贵的皮鞋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声响。他完全无视了窗外那片沸腾的疯狂,眼中只有那个背对着他、沉浸在书写世界里的身影。
在距离寂洛宸仅一步之遥时,艾尔停下脚步。他没有像之前那样不管不顾地拥抱,而是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翻腾的情绪,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全然的温柔,轻轻地唤道:
“寂先生。”
笔尖在纸页上猛地一顿。
寂洛宸书写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没有立刻回头,只是维持着那个微微低头的姿势。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那片因书写“暗流”而翻涌的冰冷寒潭,如同被投入了一颗温热的石子,瞬间漾开一圈细微的涟漪。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艾尔的气息——那混合着西雅图冷冽空气、昂贵西装布料、淡淡消毒水味,以及独属于艾尔·温斯顿的、带着疲惫却无比鲜活的生命力。
玉佩在腰间传来的搏动,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而灼热,带着艾尔此刻翻涌的心绪:急切、思念、疼惜、以及一种终于归巢般的安心。
寂洛宸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深不见底的眼眸,对上了艾尔那双盛满了星辰大海、此刻却只倒映着他一个人的冰蓝色眼眸。
窗外的喧嚣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屏蔽。
楼下的闪光灯、呼喊声、警笛声…都化作了模糊的背景噪音。
只有病房内,阳光静谧流淌,玉佩灼热共鸣。
艾尔看着寂洛宸转过来的脸,看着他眼底尚未完全褪去的、属于“暗流”世界的冰冷审视,以及那深处一丝极其细微的、因他归来而泛起的微澜。所有的语言都显得苍白。
他冰蓝色的眼眸弯起,嘴角向上扬起一个纯粹而温暖、带着巨大满足感的弧度,仿佛跋涉了千山万水的旅人终于抵达了唯一的港湾。
“我回来了。” 艾尔的声音很轻,却重若千钧,穿透了所有的喧嚣与冰冷,清晰地落在寂洛宸的心湖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