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救室门外。
时间失去了意义。每一秒都被拉长,扭曲,浸泡在冰冷的消毒水气味和死寂的绝望里。惨白的灯光从头顶倾泻而下,将寂洛宸孤绝的身影钉在光洁如镜、映不出任何温度的地板上。雨水早己浸透了他单薄的夜行服,紧贴着皮肤,带来刺骨的寒意,却远不及心口那片被生生撕裂的冰冷空洞。
玉佩,死寂。
腰间那枚温润的玉石,此刻如同最冰冷的顽石,再没有一丝一毫的搏动传来。那曾经清晰传递着艾尔心跳、情绪、甚至微弱生命讯息的链接,彻底断绝了。如同连接心脏的血管被无情斩断,留下的是空茫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寂洛宸一动不动地站着,如同一尊被遗忘在时光角落的冰雕。深不见底的眼眸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闪烁着刺目红灯的金属门。门上的“抢救中”三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烧着他的视网膜,也灼烧着他冰封千年的灵魂。
门内,是无声的战场。仪器冰冷的嗡鸣,医护人员急促却压抑的指令,隔着厚重的门板,只剩下模糊的、令人心慌的回响。每一次门内传来的、哪怕最微小的动静,都让寂洛宸垂在身侧、紧握成拳的手指,不受控制地痉挛一下。
艾尔那张迅速失去生气的脸,青灰的、布满痛苦的脸,涣散的冰蓝色眼眸里最后那一丝微弱的光芒……如同最残酷的慢镜头,在他脑中反复播放,与前世母妃倒在冰冷宫殿地板上的画面,疯狂地重叠、交织!
母妃……
那个温婉如水、会在无人时偷偷塞给他亲手做的点心的女子。唯一不带任何目的、纯粹给予他温暖的光、爱他的人。可最后呢?她也是这样,毫无征兆地倒下!脸色青灰,嘴唇发绀!御医们手忙脚乱,眼神躲闪!空气中弥漫着同样的……被名贵熏香掩盖的……杏仁苦味!
他记得自己冲进去时,母妃己经说不出话,只是用那双渐渐失去焦距的眼睛,无比眷恋、无比担忧地看着他。她枯瘦的手,紧紧攥着一方绣着青竹的帕子,那是他幼年时顽劣,弄坏了父皇赏赐的玉器,母妃替他顶罪受罚后,他偷偷绣了三天、歪歪扭扭送给她的赔礼。她一首贴身带着。
他记得自己是如何像疯了一样推开那些无能的御医,是如何徒劳地呼唤着母妃的名字,是如何感受到她身体一点点变冷,生命一点点流逝……他记得自己跪在冰冷的地板上,看着母妃的手无力地松开,那方青竹帕子飘落在地……他记得自己当时的感觉——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捏碎!那是一种比死亡更冰冷的绝望!
为什么?!
为什么对他好的人……都会这样?!
前世,是母妃。她给予他纯粹的温暖,最终却倒在冰冷的阴谋之下,死在他的无能为力之中。
今生,是艾尔。
这个笨拙地为他煮了一碗咸得发苦的面、固执地挡在他身前面对污言秽语、在风暴的中心依然固执地为他亮起一盏微弱灯光的年轻雄狮。这个……会因为他一个微小的默许而笑得像个孩子、会因为他耳根那点薄红而得意洋洋、会紧紧握住他的手仿佛抓住整个世界的……艾尔·温斯顿!
为什么?!
玉佩死寂的冰冷,如同最恶毒的嘲讽,狠狠鞭挞着寂洛宸的灵魂!
他给予了他什么?是把他卷入了更深的漩涡?是让他承受了本不该承受的毒杀?是眼睁睁看着他生命流逝却束手无策?!
寂洛宸猛地闭上眼!试图将那重叠的、令人窒息的画面驱散!试图用千年来磨砺出的、足以冻结一切的意志,重新冰封那片被恐慌和剧痛撕裂的心湖!
然而……
一股滚烫的、完全不受控制的液体,却如同决堤的熔岩,猛地冲破了那层自以为坚不可摧的冰壳!
一滴。
滚烫的、带着灵魂灼烧般痛楚的液体,毫无征兆地、重重地砸落在寂洛宸冰冷的手背上!
那触感如此陌生,如此灼热,烫得他指尖猛地一颤!
他难以置信地睁开眼,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那片冻结了千年的寒潭彻底崩裂!里面翻涌的不再是掌控一切的冰冷,而是足以焚毁一切的、名为“恐慌”和“绝望”的烈焰!视线瞬间变得模糊,水汽不受控制地弥漫上来,模糊了那扇冰冷的门,模糊了刺目的红灯。
又一滴。
沿着他冷硬的下颌线滑落,滴在同样冰冷的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泪。
寂洛宸的指尖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抬起,触碰到自己冰凉的脸颊。指尖传来的,是湿热的、陌生的触感。
他……流泪了?
前世母妃薨逝,他跪在灵前,面对满朝虚伪的悲戚,心中只有焚天的怒火和刻骨的仇恨,眼中却干涩如沙漠。他以为自己的泪腺早己在夺嫡的血雨腥风中枯竭,在千年孤寂的冰封下冻结。
可此刻……
为了艾尔·温斯顿。
为了这个闯入他永夜、笨拙地带来光和热、却又在他面前被死亡阴影吞噬的……年轻生命。
那滚烫的液体如同失控的洪流,汹涌而出,无声地滑过他冰冷的脸颊,滴落。每一滴泪,都带着灵魂被撕裂般的剧痛,带着前世今生积压的、无处宣泄的悲怆与诘问!
为什么对他好的人……都会遭遇不幸?都会以这样惨烈的方式……离开他?!
是他命格孤煞?是他不配拥有温暖?还是这该死的命运,永远要以剥夺他在乎的一切为乐?!
“为……什么……”
一声压抑到极致、破碎不堪、如同砂纸摩擦过灵魂的气音,从寂洛宸紧抿的薄唇间艰难地溢出。那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见,却蕴含着足以撕裂苍穹的悲恸和愤怒!是对命运不公的控诉,是对自身无能的痛恨,更是对那扇紧闭的门后,艾尔正在消逝的生命……最深沉的挽歌与哀求!
玉佩依旧死寂。
抢救室的红灯依旧刺目。
冰冷的走廊里,只有他孤身一人,如同被整个世界遗弃。挺拔的身影在泪水的冲刷下,第一次显露出难以言喻的脆弱。那无声滑落的泪,是冰封千年的太子,第一次为在乎的人……流下的绝望之泪。
时间在绝望的泪水中凝固。每一秒的流逝,都像是在寂洛宸的心口剜下一刀。他死死盯着那扇门,仿佛要用目光将其洞穿,看到里面那个正在与死神角力的身影。
就在这时——
“嘀…嘀…嘀…”
腰间,那枚沉寂如同死去的玉佩,极其微弱地、如同初生婴儿般艰难地……搏动了一下!
紧接着,又是一下!
虽然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断断续续,却无比清晰地……重新连接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