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不干净

凌晨两点，女儿安安撕心裂肺的哭声像根生锈的锯条，一下下拉扯着我早己绷到极限的神经。

肠绞痛，这磨人的小妖精又来了。

我几乎是滚下床的，手脚发软地冲好温水，把哭得小脸通红的女儿抱在怀里，笨拙又焦急地颠着、哄着。

“乖，安安乖，妈妈在，不疼了哦……”我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睡意和更深重的疲惫。

卧室门被粗暴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程磊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影堵住了走廊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像一座压抑的山。他眉头拧得死紧，眼底是毫不掩饰的烦躁和厌恶，目光刀子一样刮过我和哭闹不止的孩子。

“吵死了！”他声音冰冷，每个字都淬着寒冰，“能不能让她闭嘴？还让不让人睡觉了？明天我还有重要项目要谈！”

我抱着女儿的手臂下意识收紧，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又闷又痛。一股巨大的委屈和无力感灭顶而来。

自从安安出生，这样的场景几乎成了夜间的常态。

我的产后抑郁像潮湿阴冷的藤蔓，无声无息地缠裹上来，越收越紧，几乎让我窒息。白天强撑着工作，夜里独自应付哭闹的婴儿，而丈夫给予的，只有无尽的指责和冰冷的背影。

“她疼……”我试图解释，声音却微弱得像蚊子哼，“肠绞痛，不是哭闹……”

“我管她什么痛！”程磊粗暴地打断我，眼神里的嫌恶几乎凝成实质，“连个孩子都哄不好，你还能干什么？只会哭哭啼啼去看你那什么见鬼的心理医生！还是个男的！苏晚，你让我觉得……”他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一个足够有杀伤力的词，最终狠狠吐出，“恶心！”

最后两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耳膜，穿透皮肉，首抵心脏最深处。那尖锐的痛感瞬间冻结了我所有的血液。

怀里，安安似乎被父亲可怕的怒气吓到，哭声猛地拔高了一个调，小身体在我怀里剧烈地抽搐。我下意识地将她搂得更紧，仿佛这具温热柔软的小身体是茫茫冰海里唯一的浮木。

“程磊，”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某种东西彻底碎裂后发出的悲鸣，“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听得很清楚！”他毫不退让，眼神里的鄙夷像看一堆肮脏的垃圾，“一个需要找陌生男人‘倾诉’的妻子？呵。”那声冷笑像淬毒的鞭子，抽在我脸上，“我程磊丢不起这个人！”

“那是医生！是专业的治疗！”我几乎是吼出来的，积压了数月的委屈、愤怒和心酸在这一刻轰然决堤，眼泪失控地涌出，“我病了！程磊！我快被压垮了！我只是想好起来，想做个能照顾好孩子的妈妈！这在你眼里，就成了‘不干净’？就成了‘恶心’？！”

“少跟我扯这些冠冕堂皇！”他猛地跨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带着强烈的压迫感逼近，手指几乎戳到我的鼻尖，“专业？我看他是专业钻空子！一个心理医生，能比你的丈夫更了解你？能比我更能帮你？你就是贱！就是耐不住寂寞！”

“啪！”

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深夜里格外刺耳。

我的手还僵在半空中，掌心火辣辣地疼。程磊的头被我打得偏向一边，脸上迅速浮起一个清晰的掌印。他猛地转回头，那双曾经盛满温柔爱意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震惊和滔天的怒火，熊熊燃烧，几乎要将我吞噬。

空气凝固了。只剩下安安被吓坏后，变得微弱而断续的抽噎声。

我看着他脸上那个鲜红的掌印，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微微颤抖的手。没有后悔，只有一片冰冷的荒芜。心底最后一丝微弱的火苗，被他刻毒的言语和此刻的眼神彻底浇熄了。

“滚。”我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像结了冰的湖面，底下却涌动着足以摧毁一切的暗流，“拿着你的龌龊心思，滚出去。”

程磊死死地盯着我，胸膛剧烈起伏，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那眼神里交织着暴怒、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被戳破隐秘心思的狼狈？他大概从未想过，一向温顺隐忍的我，会反抗，会还手。

最终，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用那双淬毒的眼睛最后剜了我一眼，带着要将我生吞活剥的恨意，猛地转身，“砰”地一声巨响，摔门而去。巨大的震动让墙壁似乎都跟着颤抖了一下。

房间里瞬间只剩下我和怀里还在小声抽泣的安安。刚才那股支撑着我挥出手掌的孤勇，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留下的是无边无际的冰冷和虚脱。我抱着女儿，腿一软，顺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到地板上。

眼泪终于毫无阻碍地奔涌而出，不是嚎啕，而是无声的、汹涌的绝望。我把脸深深埋进女儿带着奶香又哭得汗湿的小衣服里，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抖动。地板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睡衣渗进来，一首冷到骨头缝里。

安安似乎感受到了母亲濒临崩溃的绝望，小小的身体在我怀里不安地扭动，发出细弱蚊蚋的哼唧。这微弱的声音像一根救命稻草，把我从溺毙的边缘猛地拽回一点。

不能倒下，苏晚。我用力吸着气，咸涩的泪水呛进喉咙。为了怀里这个柔软的小生命，你不能倒下。她只有你了。

我一遍遍在心里重复着这句话，如同念着最后的咒语。不知过了多久，身体的颤抖终于稍稍平复。我抬起头，胡乱地用袖子抹掉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动作近乎粗暴。视线落在床头柜上，那个被我藏起来的白色药瓶上。那是林医生开的抗抑郁药，程磊一首对此嗤之以鼻，甚至充满鄙夷。

“妈妈没事，安安乖，妈妈在……”我低下头，用脸颊蹭了蹭女儿汗湿的额头，声音依旧嘶哑，却带上了一种破釜沉舟后的平静。

艰难地抱着女儿站起来，把她轻轻放回婴儿床。看着她哭累了终于沉沉睡去的小脸，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我俯身，在她额头印下一个带着泪痕的吻。

然后，我走到书桌前，打开了电脑。屏幕幽幽的蓝光映着我红肿却异常冷静的眼睛。凌晨冰冷的空气里，只剩下鼠标点击和键盘敲击的清脆声响，一声声，坚定地划破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