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的夜风吹进半开的窗,带着塞纳河微凉的水汽。
我裹着毯子蜷在沙发里,指尖无意识划过手机屏幕,亮起的锁屏壁纸是安安在韩承烨送的游戏屋里笑得见牙不见眼的照片。
门锁传来极轻微的电子音。我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韩承烨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一个散发着食物香气的纸袋。
他没开大灯,只借着窗外的城市灯火和壁灯昏黄的光线,脚步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视线短暂交汇。
他眼底带着长途飞行后的疲惫,但那份沉静的力量感依旧在。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纸袋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袋口敞开,露出里面精致的法式甜点和一小碗温热的蔬菜浓汤。
“吃点东西。”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不再是T台上宣告天下的强势,更像是一种……近乎笨拙的示好。
我没有动。空气里弥漫着无声的僵持和一种令人窒息的尴尬。
他沉默地脱下大衣,搭在沙发扶手上,然后在我斜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
没有靠得太近,隔着一个礼貌而疏离的距离。
他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十指交叉,目光落在地毯繁复的花纹上。
“抱歉。”他终于开口,打破了令人难堪的沉默。声音不大,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清晰无比。
我抬眸看向他。
“今晚……是我太急了。”他抬起头,深邃的眼睛坦然地迎上我的视线,没有半分躲闪,“那种场合,那种方式……给你压力了。”
他的坦诚反而让我一时语塞。准备好的所有质问和控诉,在他这句平和的“抱歉”面前,显得无处着力。
“苏晚,”他继续说,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甚至带着一丝自我剖析的艰难,“你说得对。我习惯了掌控局面,习惯用最快最首接的方式解决问题。看到你在T台上发光,那一刻,我只想把所有可能伤害你和安安的威胁,都隔绝在外。宣告‘丈夫’的身份,是最快、最有效的壁垒。”
他微微皱起眉,似乎在寻找更准确的措辞:“但我忘了,再坚硬的壁垒,也需要里面的人……觉得安全、舒适,才算是真正的保护。”
他的目光沉沉地锁住我,“我的方式,让你觉得被控制了,被……强加了。这不是我的本意。”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带着一种近乎挫败的坦诚:“我只是……太想把你和安安,纳入我的羽翼之下。太急于……确认一个名分,一个能让我名正言顺站在你们身边的位置。”
“名正言顺?”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而遥远,“韩承烨,感情不是商业并购。不是宣告了所有权,就能心安理得。”
“我知道。”他答得很快,没有丝毫犹豫,“所以,我说抱歉。为我的方式道歉,但……”他目光灼灼,那份熟悉的强势重新在眼底凝聚,“不为我的心意道歉。苏晚,我想和你在一起,想成为安安可以依靠的父亲,这一点,不会改变。只是……我可能需要学着,换一种让你更能接受的方式。”
他的坦率像一面镜子,照出我内心的混乱。他的道歉是真的,他的心意也是真的,可那份沉重的安全感,依旧让我无所适从。
“给我点时间。”我垂下眼,避开他过于灼热的视线,声音轻得像叹息,“我需要……想想。”
“好。”他没有丝毫逼迫,立刻应允,“时间你有。任何你需要的时间。”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昏暗中投下长长的影子,“汤快凉了,趁热喝点。好好休息。”
他走向门口,脚步依旧很轻。手握住门把时,他停住,没有回头。
“苏晚,”他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门外的世界或许有风雨,但只要你回头,我一定在。”
门轻轻合上,锁舌落下发出轻微的“咔哒”声。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还有茶几上那碗散发着温热气息的汤。
那句“我一定在”,像带着钩子,轻轻扯动了我心口最柔软也最脆弱的地方。我端起那碗汤,温热的瓷壁熨帖着冰凉的指尖。喝了一口,暖流顺着喉咙滑下,一路蔓延到冰冷的胃里,却怎么也驱不散心底那层厚重的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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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林慕白医生坐在办公桌后,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叩击声。他面前放着一支小巧的录音笔。
程磊像一头被关在笼子里的困兽,在诊所里焦躁地来回踱步。他眼底的疯狂被一种极度的不安和恐惧取代,脸色灰败,嘴唇神经质地翕动着。
“他们知道了……他们一定知道了……”他猛地停下脚步,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林慕白,“林医生,那些录音……会不会被泄露出去?韩承烨……他手眼通天!他一定听到了!他一定会弄死我的!”
林慕白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带着职业性的温和安抚:“程先生,您多虑了。诊疗录音有严格的保密协议保护,这是受法律保护的。韩先生再有能力,也无法轻易获取。”
“法律?”程磊发出一声刺耳的、充满绝望的嗤笑,“法律在他眼里算个屁!他那种人,想要什么得不到?他想要我的命!他一定想我死!”他猛地扑到林慕白桌前,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带着浓重的酒气和汗味,眼神狂乱,“林医生!救我!你一定要救我!给我药!给我那种……吃了就什么都不怕的药!或者……或者让我睡过去!睡久一点!躲过去!”
林慕白身体微微后仰,拉开一丝距离,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程先生,滥用药物是极其危险的。您现在的情绪状态,需要的是稳定的疏导和治疗,而不是药物逃避。”
“疏导?治疗?没用的!没用的!”
程磊用力捶打着自己的脑袋,发出沉闷的响声,“他们不会放过我!苏晚那个贱人!她现在得意了!她恨不得我死!还有那个小野种……都是因为她……”
他语无伦次,恐惧和恨意在他脸上扭曲着交织。
林慕白看着他濒临崩溃的样子,沉默了片刻。
他拉开抽屉,拿出一个白色的小药瓶,放在桌上,推到程磊面前。瓶身上没有任何标签。
“这不是你想要的‘逃避’药物。”林慕白的声音依旧温和,像潺潺流水,“这是一种新型的神经舒缓剂,能帮助你稳定情绪,缓解焦虑,让你更清晰地思考。按时按量服用,配合我们的谈话,对你的恢复会有帮助。”
程磊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一把抓过那个药瓶,紧紧攥在手里,指关节用力到发白。
“真的?真的能帮我?”他急切地问,眼神里充满了怀疑和最后一丝希冀。
“当然。”林慕白露出一个安抚性的微笑,“请相信我,程先生。我的职责就是帮助您走出困境。现在,请坐下,我们继续今天的谈话。您刚才提到,您认为苏晚女士和韩先生对您构成了生命威胁?”
程磊紧紧攥着药瓶,慢慢坐回沙发,像是找到了某种虚幻的依靠,眼神里的狂乱稍微平息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病态的专注和滔滔不绝的控诉欲望。
“对!他们想要我死!韩承烨找人跟踪我!监控我!还有那些记者!都是他安排的!他想让我身败名裂,然后悄无声息地弄死我!就像……就像碾死一只蚂蚁!林医生,你一定要帮我!帮我留下证据!如果我……如果我出了什么事,一定是他干的!还有苏晚!她是帮凶!那个贱人……”
污言秽语和充满被害妄想的指控再次充斥了整个诊室。林慕白专注地听着,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做着记录,偶尔温和地引导几句。
当程磊的情绪再次因为描述“危险”而激动得浑身发抖时,林慕白适时地打断他,指了指桌上的水杯和那个白色药瓶。
“程先生,您现在的情绪波动太大,对您的神经是一种损耗。请先服用一片舒缓剂,让自己平静下来。我们才能更有效地沟通。”
程磊像得到指令一般,立刻抓起药瓶,拧开,倒出一粒小小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白色药片,看也不看,就着水杯里的水猛地吞了下去。
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急切。
他靠在沙发背上,闭上眼睛,急促的喘息似乎真的慢慢平复了一些,紧握着药瓶的手也稍稍放松。
林慕白看着他逐渐安静下来的样子,镜片后的目光微微闪动,平静无波。他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声音平稳:“请送一杯热牛奶进来,加一点蜂蜜。”
然后,他重新看向程磊,语气温和得像在安抚一个做噩梦的孩子:“现在感觉好点了吗?程先生,试着深呼吸……对……很好。现在,能和我具体说说,您最近感觉到的‘跟踪’迹象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吗?地点在哪里?对方的特征……”
程磊闭着眼,呼吸变得绵长了一些,仿佛那粒药片真的带走了他一部分恐惧。他开始断断续续地、更加“有条理”地描述他臆想中的跟踪者细节,每一个细节都充满了荒谬的想象和自我暗示。
林慕白耐心地听着,记录着。
阳光移动,诊室里的光影悄然变化。那只白色的小药瓶,静静躺在程磊逐渐放松的手心里,像一个无声的潘多拉魔盒。
而在林慕白电脑屏幕的角落,一个不起眼的文件夹里,一个加密音频文件的图标,正静静地躺在那里。文件名:[CR-诊疗录音-关键证据备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