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纳河畔的咖啡馆里。
韩承烨那句“丈夫”像烙印,烫在每一寸皮肤上。
我需要空间,需要呼吸。
手机屏幕亮起,是韩承烨的信息。
【韩承烨】:安安醒了,闹着要和你视频。方便吗?
简单的一句话,像精准的鱼钩,轻易钩住了我心脏最软的那块肉。
我深吸一口气,接通了视频请求。
屏幕瞬间被安安的笑脸占满。她穿着我设计的嫩黄色小睡裙,头发乱糟糟地翘着,大眼睛亮得像塞纳河上的波光。
“妈妈!”她奶声奶气地喊,小胖手拍打着屏幕,“想妈妈!”
背景是酒店套房米白色的墙壁,不是家里。
“妈妈也想安安。”喉咙有点哽,我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快,“安安乖,妈妈很快就回去了。”
镜头晃动了一下,韩承烨的脸出现在屏幕边缘。他没看镜头,视线落在安安身上,下颌线在柔和的光线下显得不那么冷硬。
“跟妈妈说,安安今天吃了什么?”他声音很低,带着哄孩子的耐心。
安安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掰着手指数:“牛牛!蛋蛋!果果!”
“还有呢?”韩承烨引导着,手指轻轻拂开她额前乱翘的头发。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
“包包!”安安兴奋地补充。
“嗯,小肉包。”韩承烨嘴角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这才抬眼看向镜头。
他的目光隔着屏幕落在我脸上,深邃沉静,带着一种无声的询问。
“她很好,别担心。”他说。
一句“别担心”,轻易击溃了我好不容易筑起的围墙。
他太懂我的软肋在哪里。
“谢谢。”我垂下眼,盯着咖啡杯里深褐色的漩涡,“我这边……也快结束了。”
“好。”他没有追问,没有催促,只是把镜头重新对准正试图啃手机边的安安,“跟妈妈说再见。”
“妈妈拜拜!”安安响亮地亲了屏幕一口,留下湿漉漉的印子。
视频挂断。
指尖还残留着屏幕上女儿笑脸的温度。
而韩承烨沉默的守护,像塞纳河无声的流水,缓慢却不容抗拒地渗透进来。
…………
…………
林慕白的私人诊室里,空气凝滞得如同冻胶。
百叶窗缝隙透进的光线,切割着程磊脸上扭曲的阴影。
他蜷缩在昂贵的沙发里,却像个被抽掉骨头的破麻袋,手里死死攥着那个没有标签的白色药瓶。
“他知道了……他一定知道了……”程磊神经质地重复,眼珠疯狂转动,布满红血丝,“林医生,你给我的药……是不是没用?为什么我还是觉得有人在看我?在窗户外面……在门缝里……”他猛地扑到窗边,手指颤抖地扒开百叶窗,惊恐地窥视着楼下空无一人的街道。
林慕白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金丝眼镜反射着冰冷的光。他十指交叉放在桌面上,姿态放松,像在欣赏一幕荒诞剧。
“程先生,那是您的焦虑在投射。”他的声音平稳得像精确丈量过,“药物需要时间,更需要您配合治疗,敞开心扉。”
“敞开心扉?”程磊猛地回头,眼神像淬了毒的针,“敞开心扉让你录下来,好交给那个姓韩的当把柄吗?”
空气骤然一凝。
林慕白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快得让人抓不住。
“程先生,”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依旧温和,却像冰层下流动的暗河,“您似乎对我的职业操守,产生了严重的误解。”
“误解?”程磊踉跄着扑到桌前,双手重重拍在光滑的桌面上,震得笔筒里的钢笔跳了一下,“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我每次吃药后……说的话都特别多?特别清楚?像……像有人在故意引我说!”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林慕白,试图从那无懈可击的平静里撕开一道裂缝。
林慕白轻轻向后靠进椅背,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怜悯的弧度。
“那是药物在帮助您释放被压抑的情绪,让您能更清晰地‘看见’自己。痛苦,是治愈的必经之路。”他拿起那个白色药瓶,在指尖轻轻转动,像把玩一件艺术品,“您觉得恐惧,是因为您终于开始面对内心真实的黑暗。比如,您对苏晚女士……那些从未说出口的恨意。”
“恨?”程磊像是被这个词烫到,眼神瞬间涣散,喃喃道,“不……我爱过她……我只是……我只是受不了她看别人的眼神……”
“受不了什么?”林慕白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催眠般的引导,“受不了她脱离您的掌控?受不了她……变得‘不干净’?”
“对!不干净!”程磊像被按下了某个开关,眼神骤然变得怨毒,刚刚浮起的一丝迷茫被汹涌的恨意吞没,“她凭什么?带着我的孩子去攀高枝!她就是个贱人!还有那个小野种!要不是她……”
污言秽语如同溃堤的脏水,再次喷涌而出,带着毁灭一切的疯狂。
林慕白安静地听着,手指在桌面下方一个极其隐蔽的按钮上,轻轻按了一下。
桌角一个伪装成装饰的微小指示灯,无声地闪烁了一下红光。
“程先生,”待程磊的咆哮稍稍停歇,林慕白才温和地打断,将药瓶推到他面前,“您现在的状态很不稳定。再服用一片吧,稳定一下情绪。我们下次再深入探讨您对苏晚女士和安安小姐的……真实感受。”
程磊像溺水者抓住浮木,一把抓过药瓶,倒出药片,连水都来不及喝,干咽了下去。喉结剧烈地滚动,脸上交织着绝望和对药物虚幻救赎的渴望。
推开酒店套房的门,暖黄的灯光和食物的香气瞬间包裹了我。
客厅里传来安安咯咯的笑声和男人低沉耐心的回应。
“这里……不对。安安看,这块蓝色的,要放在城堡的尖顶上。”
“爸爸笨!”安安奶声奶气地抗议。
“爸爸”两个字,像细小的电流,窜过我的脊椎。
我站在玄关的阴影里,看着客厅地毯上那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韩承烨脱掉了西装外套,只穿着简单的灰色羊绒衫,袖子随意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他半跪在地毯上,面前是一座用彩色大块软积木搭起来的、摇摇欲坠的“城堡”。安安像只快乐的小考拉,几乎挂在他手臂上,小胖手抓着一块鲜黄色的积木,固执地要往“城墙”中间塞。
他脸上没有半分在谈判桌或T台上的凌厉,只有一种近乎笨拙的专注和纵容的温柔。他小心地护着安安,防止她摔倒,任由她的小手把他昂贵的羊绒衫揪得一团糟。
“妈妈!”安安眼尖地发现了我,立刻抛弃了“城堡”和“爸爸”,张开小手像颗小炮弹一样冲过来,一头扎进我怀里。
我紧紧抱住她温软的小身体,鼻尖埋进她带着奶香的头发里,深深吸了一口气。漂泊无依的心,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锚点。
韩承烨站起身。灯光在他身后勾勒出挺拔的轮廓,他看着我,眼神深邃沉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回来了。”他声音低沉,像大提琴的尾音。
“嗯。”我抱着安安走过去,目光落在那座歪歪扭扭的彩色城堡上,“搭得……很有创意。”
他顺着我的目光看去,冷峻的嘴角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丝难得的窘迫。
“安安是总工程师,我负责执行。”
安安在我怀里扭动着,小手指着城堡最高处缺了一块的地方,对韩承烨命令道:“爸爸!尖尖!”
韩承烨立刻弯腰,在散落的积木堆里精准地找出那块宝蓝色的三角形,递给她。
安安却不要,小胖手推着他的大手,首首往我眼前送:“妈妈修!爸爸笨!”
那块冰凉的、带着他体温的蓝色积木,就这样被塞进了我手里。
空气有瞬间的凝滞。
韩承烨的目光落在我握着积木的手指上,又缓缓抬起,看向我的眼睛。那眼神复杂得像深潭,有期待,有小心翼翼,还有一丝被孩子无心之言点破的紧张。
我低头看着安安亮晶晶的、充满信任和期待的大眼睛,又看看手里那块小小的积木。
心口那道冰冷的裂隙,被这笨拙的城堡、被女儿天真的信赖、被他此刻毫不掩饰的紧张,轻轻撬开了一丝缝隙。
我蹲下身,避开他灼人的视线,将那块蓝色的积木,稳稳地放在了城堡最高、最尖的那个位置上。
“好了。”我的声音有点哑。
安安欢呼起来,拍着小手。
韩承烨没有说话。
但我能感觉到,他落在我身上的目光,像冬日的暖阳,一瞬间变得无比明亮和滚烫。
深夜。
安安在套房里间的小床上睡得香甜。我靠在客厅落地窗边的沙发上,看着窗外巴黎永不熄灭的璀璨星河。
韩承烨坐在不远处的单人沙发里,膝上摊着一份文件,却许久没有翻动一页。昏黄的阅读灯光勾勒着他冷硬的侧脸线条,气氛安静得能听到尘埃落定的声音。
手机在旁边的茶几上突兀地震动起来,屏幕亮起幽白的光。
是一个没有存储名字的本地号码。
我心头莫名一跳。
刚想伸手去拿,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却先一步按住了我的手背。
韩承烨不知何时己经站到了我身边。
他俯视着那个闪烁的陌生号码,眼神锐利如鹰隼,刚才那点温情的影子荡然无存。
“别接。”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巴黎的陌生来电,不安全。”
他的手指干燥温热,带着薄茧,覆在我的手背上,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强势。
那熟悉的雪松气息混合着淡淡的压迫感,瞬间将我包围。
就在我犹豫的瞬间,震动停止了。
屏幕暗了下去。
但几乎就在下一秒,我的私人手机在卧室方向也震动起来。
是林慕白医生的号码。
韩承烨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针,精准地捕捉到了我脸上一闪而过的异样。
他盯着我,薄唇抿成一条冷冽的首线,缓缓地、一字一顿地问:
“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