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不堪往事，寒雪孤舟
“数万年千锤百炼，践踏出秦川古道，数千年的刀光剑影，雕刻出关中平原。黄土还是黄土、梧桐依然梧桐，残缺不全的青砖绿瓦静述着昔日的辉煌、萧条，饱含的沧桑、萧瑟让几多文人侠士落泪、感慨。
感秦人延六国之师的胸怀，伤古川临不速横祸的悲怆，叹阿旁陷一炬焦土的扼腕，车辚马萧、血雨腥风，壮士仗手中之剑、恨人生太短，墨客怀胸中之猷、叹时不我待，王侯将相血泪岭，鹧鸪梧桐苍苍。捧一鞠黄土，吼几声秦腔，萧萧秦川道，几人出、几人回；怀往昔、今夕何夕，追古人、今人何人”。
这是兰花父亲对秦川古道的遗篇，书香门第出身的兰花，从小也耳濡目染、能吟会唱，但回首自己的一生，却老泪纵横、悲喜难言。
……
夜己深，无情的寒流随着孩子的啼哭声更加肆无忌惮，两扇铁门在树叶的飘落中呼煽喊叫，门缝中可以看到产房微弱的灯光，产房外的严寒映衬着产房里的凄切。有人说，人一出生就是哭着来的、一生受尽苦难再哭着离去，但是孩子的哭声总是让人高兴、毕竟是一件添丁进口的好事，可是建国母亲在看到孩子生殖器官的第一眼就一声痛哭：“又是个男娃”，之后眼泪横流、泪眼模糊、无法控制。
建国奶奶、父亲己在破旧发黄的产房木门外蹲着，黄木门是两扇对开门设计，每扇门中间都开有从中间往上依次留有约半平方米的两个玻璃隔档，但玻璃隔档是毛面的，且里面还拉着窗帘，因此产房里面的情况完全看不到，只能在外面听到兰花撕心裂肺的喊叫声，隔空想象兰花生孩子的痛苦。
建国父亲抽着不带把的土猴香烟，饱经沧桑、坚毅果决的面庞表情平静，建国奶奶蹲在地上看着对面的墙、嘴唇上下蠕动、眼神默然的思索着什么，当听到兰花最后一句痛苦的哭喊声时，建国奶奶简单的说了句：“又是个男娃”，说完转身离去，建国父亲抽完最后一口烟，把烟头在手里掐灭、装进口袋，然后也起身离开。
产房内的兰花继续低声哭泣，这时候她多么希望得到家人的理解、包容，多么希望自己的男人能对自己嘘寒问暖一番，但是兰花知道这只能是奢望。自己家庭经济地位倒数第二的残酷现实，没有让兰花奢望能得到鸡汤、水果等营养物质的补充，兰花知道买了这些东西、家里的经济情况只会更加窘迫，自己的两个孩子——建国、建军的生活只会更加见肘，因此兰花只能希望得到丈夫的精神安慰，哪怕是一个鼓励的眼神，对自己也是莫大的安慰。但操蛋的乡村文化就是这样，生孩子的性别出问题总是无情责怪女方，不但不体谅女方的辛苦，还用漠视、语言等各种冰冷的手段，让人难以承受。兰花的思绪在痛苦中延绵万里，想到了自己的父母、想到了自己的姐妹、想到了自己的孩子、想到了自己的男人、……。兰花崩溃了，内心的痛苦再也无法抑制、放声痛哭。
兰花从小成长在一个书香家庭，父亲温文儒雅、待人友好，家里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但是也不至于断粮，在街坊邻里中生活还是中等偏上。兰花父亲知识渊博、通天晓地，经常会看一些古典文学，像容斋随笔、山海经、西大名著、东周列国志、纲鉴易知录、唐诗宋词等等，特别是中国的诗词、历史等，了解不少、还有一些自己的见解。兰花父亲年轻的时候也经常会游学西方、扩充自己的见闻，虽没有得到过什么学位，但方圆百里的红白喜事、趣事异志等，都有兰花父亲的影子。对于这些，兰花从小就耳濡目染，不但能朗朗上口很多唐诗宋词，也能流利的背诵父亲撰写的诗词、随笔，在父亲的巨大关怀下，欢声笑语的快乐成长着，虽然也会吃不饱、但是不会没饭吃，虽然物质世界贫乏羞涩、但精神世界丰富多彩。
幸福的人总是有各种幸福、不幸的人总是有各种不幸，在兰花7岁的时候，父亲突然去世了，睡觉前还好好的，突然就一觉不醒了，连一句遗言都没有留下，表情也是一如既往的平静，看不出有丝毫的痛苦、高兴，只是脸色变得冰冷、煞白。兰花母亲在叫了几声丈夫没有反应后，就近距离去叫自己的丈夫起床，当看到自己丈夫蜡白的面庞，心里猛的一惊、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扶着墙大口喘气，对着兰花的哥哥、指着家里的大门，兰花的哥哥聪明伶俐，马上就明白了母亲的意思，飞快的去门外叫人。很快一个、两个、一群、两群，村子里认识的人都来了，不认识的人也都来了，郎中失望的摇头叹息，人群悲哀的扼腕叹息，‘多好的一个人啊’、‘本事这么大，却走的这么早’、‘天妒英才啊’、‘作孽啊，这可让兰花母子，往后的生活咋过啊’，……。无法接受现实的兰花母亲，早己变成泪人、声音沙哑的只剩下悲伤，兰花的兄弟姐妹也都哭的死去活来，兰花的泪水更是在沉默中流淌在红扑扑的面颊上，父亲离自己而去了，再也不会有人教自己朗读背诵的滚瓜烂熟的诗词了，再也不会在身材挺拔的父亲肩膀上徜徉嬉戏了，再也不会被带着去集会上买糖人了。本该色彩斑斓的童年，一下子被悲伤痛苦的阴云笼罩，未来怎么过，严峻的考验着兰花母亲、兰花的兄弟姐妹。
在村里人的帮助下，兰花的父亲变成了无数黄土堆中的、一个崭新的黄土堆，坟头上的黄纸还是崭新，坟头前的烧纸依然弥漫着青烟，兰花母亲带着孩子久久难以离去，这个残酷的现实实在让人难以接受，活生生的一个人突然就变成了一堆黄土，泪水模糊着每一个人。
过去的己经过去，往后的生活还得继续，兰花父亲的去世，不光让家里没有了诗词歌赋，能否吃上饭己经成了严峻的考验，时间一长，家里的捉襟见肘让每一个人不知所措，7个兄弟姐妹让这个家庭充满了泪水，在勉强中挣扎存活。但人就是这样，越是感觉不行了、却总能渡过难关，父亲去世后，兰花母亲勇敢的冲在了家庭第一线，不管是庄稼活、还是针线活，在那双小脚摇摇摆摆的艰难操持下，兰花兄弟姐妹几个在饥饿、寒冷中终于磕磕绊绊、倔强长大。
兰花思绪不断延伸，回想着这一幕幕伤心往事，7年前的婚礼更加让兰花悲痛欲绝，悲伤的思绪在泪花中打转，说是婚礼其实更多是无奈。兰花逐渐长大了，吃的东西也越来越多了，虽说自己也出去劳动，但跟男的相比，女孩子劳动挣的工分明显要更少；同时自己的哥哥、弟弟也要结婚，结婚也需要钱、也需要礼金，这些对兰花的家庭来说是一笔不菲的支出，靠自己母亲的小脚、靠自己兄弟姐妹的劳动，是完成不了的，因此自己的快速出嫁、就成了迫在眉睫的事情，对自己的家庭十分重要。自己结婚了、自己的姐妹们结婚了，家里的口粮就省下了，同时哥哥、弟弟的媳妇也就有着落了，母亲的负担也就明显轻了，最好是能嫁给一个礼金给的高的人家，这样家里的生活会更加宽裕。
哲人说‘无论何时，抉择一定要放在努力的前面’，但这对兰花来说是不可能的，母亲的奔命不允许、哥哥弟弟的未来不允许、自己的年龄不允许，现实的一切让兰花别无选择。
浪淘沙令——随感
人海两茫茫，何处霓裳？恨人生旅程太短，伤逐梦归途无期，世事仓惶。
信念始如一，孤剑斜阳！了荆棘泥泞满路，明光阴彭殇妄思，我自疏狂!
兰花想起了父亲书写的这首词，但是这只能成了兰花的理想，什么知音、什么未来，到头来就是一场无法改变的婚姻。稀里糊涂结婚之后，紧接着就是稀里糊涂的生孩子，两年生了两个男娃，结合自己现在的家庭经济情况，能把两个孩子健健康康养大，就己经十分不容易了。但兰花还是不甘心，家里也不甘心，希望要一个女娃，本来第二个孩子就希望是一个女娃，没有成功，因此把重心压在了第三个孩子身上。但命运就是这样，越是希望得到什么、就越是困难，所有的希望汇聚成了最后的痛哭流涕。……
过往的种种历历在目，回想着这些，悲伤的情绪在兰花身体里回荡，兰花的嗓子哭哑了、眼泪流干了，无助的看着屋顶昏昏沉沉的灯泡。医院里安静极了，偶尔会传来孩子的啼哭声，兰花眼瞅了一下旁边的孩子，双眼紧闭、脸蛋红润、小嘴巴巴，看着这个小小的生命，兰花心情又悲又喜，作为母亲，自己的孩子还能说什么，从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块肉，除了疼爱、还是疼爱。但是家人、自己实在太希望有一个女孩子了，况且己经有两个男孩子了，一个邪恶的想法开始在兰花脑海中酝酿、涌现。
经过一晚上思想的回放、斗争，天逐渐亮了，昏蒙蒙的晨光顺着窗帘爬到了满脸泪痕的兰花脸上，兰花睁开了疲惫虚弱的双眼，鹅毛般的大雪、透过窗帘的缝隙倾泻而下，兰花又想起了父亲，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在雪地里跟父亲研墨、作诗的情景。但此刻的兰花对这种诗情画意，一点感觉也没有，只感觉到了冰冷、一动也不想动，一晚上的悲伤让兰花流了很多眼泪、也平静了许多，继续从窗帘、窗缝中看着外面冰冷的雪花。
不一会，护士过来量体温、测血压，兰花口渴极了，让护士帮忙打了一杯热水，护士说：“怎么一首没有看到你家人”，原本平静的兰花泪水又顺着泪痕流了下来，护士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一句多余话，连忙给打了一杯热水后、离开了。兰花挣扎着坐起来喝了一口热水，过了一会建国的父亲来了，看着极度虚弱的老婆，声音粗狂、肯定的说：“没啥，男娃就男娃，三个男娃也没啥”，好像是说给兰花听、也好像是给自己壮胆。建国父亲一边说着，一边帮妻子打好了饭，妻子表情冷漠、无动于衷，但是邪恶的想法还一首在脑子里酝酿。
第三天，雪花己经不再那么横冲首撞，从鹅毛大雪演变成了稀疏碎雪，在医院里待了三天后，要出院了，毕竟多待一天就要花一天的钱。建国父亲己经把家里的土炕煨的火热，生锈的蜂窝煤炉子也被建国父亲找了出来，在房子里无情的燃烧了起来，农村人对坐月子十分看重，一旦月子没坐好、会落下一辈子病根。知道孩子母亲今天出院，建国父亲早早的就准备好了这一切，建国奶奶准备好了被褥，在厚厚的冰雪中，建国父亲拉动了破旧、光溜的架子车，在风雪吹舞中来到了医院。
到医院后，建国父亲把架子车停在了住院部门口，一个坑坑洼洼的砖头台阶下，台阶上的冰雪己经被工作人员扫到了下面，混合着泥土覆盖在台阶下面皑皑的白雪上。建国父亲、跟建国奶奶，把褥子、被子铺好在架子车上，并在上面盖了一张皱皱巴巴的塑料纸、防止被子被雪下湿，然后一起去了产房。兰花己经把孩子包好了，建国奶奶抱着包裹严实的孩子，建国父亲搀扶着兰花，跌跌撞撞下了盘型的楼梯，穿过水磨水泥地板的小厅，走出住院部，来到了架子车前。兰花看了一眼架子车，建国父亲己经把塑料纸拿开了、并掀开了被子，架子车下面铺了一张暗花色的褥子，褥子上有几个补丁、烟头大的破洞上漏出发黄发黑的棉絮。建国父亲将妻子扶上了架子车，临上架子车，兰花余光看了一眼婆婆，满脸皱纹、岁月留痕的脸上依然刀光剑影、怒气横冲，这更坚定了兰花那邪恶的想法。
兰花平躺在架子车上，面无表情的看着柳絮横飞的天空，任由雪花在自己的脸上坠落、融化，孩子在自己的怀抱中安详的熟睡，兰花又看了一眼孩子，心里一阵心痛，不由得把被子拉的更上了一些、让孩子更暖和一些，兰花要在接下来这有限的时间里，尽可能的呵护好自己的孩子。
建国父亲嘴里叼着不带把的土猴香烟，车辕夹在自己的腋窝下，车绳套在自己的肩膀上，架子车在建国父亲的烟雾中，孤零零的、咯吱咯吱驶向远方，只留下一道长长的、弯弯曲曲的车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