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完美裂痕
夜色像一块浸透了墨汁的绒布,沉甸甸地压在滨海市的上空。顾承屿坐在辉腾轿车的后座,指尖夹着一张刚从私家侦探手里递过来的照片,照片的边角被他捏得微微发白。车内没有开灯,只有窗外流光溢彩的霓虹,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如同他此刻的心境,一半是冰封的湖,一半是燃烧的海。
照片上,他的妻子阮疏月,正和一个陌生男人走进“柏曼”酒店的大堂。男人穿着剪裁得体的灰色西装,侧脸英挺,一只手礼貌地虚扶在阮疏月的腰后。而阮疏月,她穿着一条他从未见过的藕荷色连衣裙,微低着头,唇角似乎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那抹笑,像一根淬了毒的绣花针,精准地刺入顾承屿引以为傲的冷静神经。
完美。
这个词,是顾承屿人生的基石。他的人生,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被规划成了一座精密的、不容许任何瑕疵的建筑。顶尖学府的博士学位,三十岁便成为国内脑神经科学领域的领军人物,掌管着汇集了无数资本与期望的研究所。而阮疏月,是他这座完美建筑里最温润、最恰如其分的一块玉。她安静,柔顺,从不给他添任何麻烦,像一株生长在书房角落的白兰,静静散发着幽香,不多一分,不少一毫。
他们的婚姻,亦是一件完美的艺术品。没有争吵,没有戏剧化的情感起伏,只有相敬如宾的默契和恰到好处的温存。他为她构筑了一个远离尘嚣的玻璃暖房,而她,则以她的顺从与体贴,回报他这份庇护。
可现在,这张照片,像一把重锤,砸碎了暖房的玻璃。
“顾主任,”前座的司机透过后视镜,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脸色,“需要……跟进去吗?”
顾承屿的目光没有离开照片。他甚至能想象出照片被定格前一秒的动态——那个男人低头说了句什么,引得她莞尔一笑。那个笑容,他有多久没见过了?在他面前,阮疏月总是温婉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她会为他准备好熨烫平整的衬衫,会在他深夜回家时递上一杯温度刚好的牛奶,但她的笑,总是浅浅的,像隔着一层薄雾。
而照片里的她,那抹笑意里,有他从未见过的生动与……释放。
一种被背叛的灼痛感,混合着某种更深层次的、被冒犯的愤怒,从他心底最幽暗的角落里升腾起来。这不是嫉妒,嫉妒是弱者的情绪。这是掌控者的版图被侵犯后,最本能的震怒。他亲手雕琢的玉,竟染上了不属于他的尘埃。
“不用。”他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像暴风雨来临前死寂的海面,“回去。”
车子平稳地掉头,汇入城市的车流。顾承屿将那张照片反复看了数遍,每一个细节都像被手术刀精细解剖过一样,烙印进他的脑海。那个男人的侧脸,阮疏月裙子的款式,甚至她耳垂上那颗小巧的珍珠耳钉。一切都那么清晰,清晰到残忍。
他闭上眼,靠在座椅上,脑中开始飞速运转。他不是一个会被情绪左右的莽夫。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只会制造更多瑕疵。他需要的是一个解决方案,一个能将这道裂痕彻底修复,甚至……抹去的方案。
他想起了自己正在进行的一项前沿研究——“靶向性记忆干预技术”。通过特定的电磁波频率和心理暗示,可以精准地干扰、甚至改写大脑海马体中储存的特定记忆片段。这项技术尚在实验阶段,充满了争议,但在他看来,它拥有上帝般的权力。权力,就意味着秩序。
一个疯狂而冷静的计划,在他那颗被誉为“医学界未来”的大脑中,悄然成形。
回到家时,己经接近午夜。别墅里一片安静,只有玄关处为他留着一盏暖黄色的壁灯。阮疏月己经睡了。他换上拖鞋,脚步轻得像猫,走上二楼,推开主卧的门。
床上的人呼吸均匀,睡颜恬静。月光透过落地窗的纱帘,柔和地洒在她身上,让她看起来像个不谙世事的瓷娃娃。若不是那张照片,顾承屿几乎要以为,一切都还停留在那个完美的轨道上。
他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她。他的目光像最精密的扫描仪,审视着她的眉眼,她的唇,她微微起伏的胸口。这个女人,他曾经以为自己完全拥有。他了解她所有的习惯,知道她喜欢在清晨喝一杯柠檬水,知道她对猫毛过敏,知道她看悲伤电影时总会偷偷掉眼机。
可他不知道,她还会对另一个男人那样笑。
这个认知,像一根细小的鱼刺,卡在他的喉咙里,不致命,却持续地、尖锐地提醒着他这份不完美的存在。
他缓缓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她的脸颊,却在最后一刻停住。他的手,可以操纵精密的脑机接口,可以切开最复杂的人类大脑,此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需要证据,更确凿的证据。不是这种可以被轻易辩解为“朋友聚会”的照片。他需要一个让她无法否认、无法辩驳的“事实”。一个……由他亲手制造的“事实”。
他收回手,转身走出卧室,来到书房。他打开电脑,调出了那个代号为“遗忘之河”的实验项目文件夹。屏幕的冷光映在他脸上,让他的眼神显得愈发深邃。
他要做的,不是质问,不是争吵。那太粗糙,太不体面。
他要做的,是釜底抽薪。
他要让她,亲口“承认”她的罪。他要让她,从灵魂深处相信,是她自己,玷污了他们之间这份完美的关系。他要让她,在无尽的愧疚与自我厌恶中,主动放弃一切,干干净净地从他的世界里消失。
这,才是一个掌控者,该有的姿态。
他拨通了一个加密电话,声音低沉而清晰:「启动B7号方案。我要她所有的通话记录,以及……一个足够让她百口莫辩的场景。」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恭敬的声音:「明白,顾主任。」
挂断电话,顾承屿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窗外的夜色依旧浓重,但他的世界里,那道刺眼的裂痕,似乎己经找到了弥合的方法。
只是他没有意识到,当一个人试图扮演上帝去修补裂痕时,他往往会先将整个世界,都砸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