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下协议后的三天，是阮疏月人生中最漫长的七十二个小时。
她像一个幽灵，游荡在这座她生活了五年的别墅里。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曾充满了她和顾承屿共同生活的痕迹。玄关处那对她亲手挑选的龙凤呈祥拖鞋，客厅里那张他习惯靠着看文件的单人沙发，厨房里那套他从德国带回来的、她却嫌太重很少使用的刀具……
如今，这一切，都将不再属于她。
她没有去收拾自己的东西。或者说，她不知道有什么东西是真正属于她的。她的衣服，是顾承屿的副卡买的；她的首饰，是他纪念日时送的；甚至她的思想，她的记忆，都被他重新塑造过。她像一株被养在精美花盆里的菟丝子，一旦被连根拔起，便一无所有。
顾承屿没有再回来过。他只是派了他的生活助理，一个叫林芮的干练女人，来处理后续事宜。
林芮带来了两个巨大的行李箱，按照顾承屿的指示，将阮疏月所有当季的衣物、鞋包和一些常用的护肤品都装了进去。她的动作高效而麻利，没有一丝多余的情感流露，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件再普通不过的行政任务。
阮疏月就那么呆呆地坐在一旁看着，看着林芮将她的生活，打包成两个沉重的箱子。
“阮小姐，”林芮做完一切，公式化地对她说，“顾先生为您在市中心租了一间公寓，租期一年。这是地址和钥匙。车子己经备好，随时可以送您过去。”
“阮小姐”。这个称呼，像一根针，轻轻扎了她一下。
她木然地接过钥匙，那串冰冷的金属在她手心硌得生疼。
她站起身，最后环顾了一眼这个她曾以为是“家”的地方。阳光依旧明媚，家具依旧纤尘不染，一切都和她刚搬进来时一样完美，只是，再也与她无关了。
她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拿，只穿着一身最简单的棉质连衣裙，跟着林芮走出了别墅的大门。那两个装满了她过去人生的行李箱，被司机轻松地提进了后备箱。
坐进车里，阮疏月回头望去，那栋白色的漂亮别墅在视野中渐渐变小，最后消失在道路的拐角。她的人生，也就此转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弯，驶向一个完全未知的方向。
顾承屿为她安排的公寓，是一间标准的一室一厅，装修精致，家电齐全，拎包即可入住。对于一个刚刚净身出户的女人来说，这算得上是仁至义尽的安排。
但阮疏月知道，这不过是顾承屿用来安抚他自己良心的一种方式。他要的是她彻底消失，但又不能让她消失得太过狼狈，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闲话，玷污他“完美先生”的名声。
林芮将她送到公寓门口，递给她一张银行卡：“阮小姐，顾先生说，这里面有二十万，算是给您的生活费。密码是您的生日。我的任务完成了，您多保重。”
说完，林芮便转身离去，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渐行渐远。
阮疏月拿着钥匙，打开了那扇陌生的门。
门内，是一个崭新的、却也冰冷得毫无生气的空间。所有的家具都贴着保护膜，空气里有一股新装修残留的味道。这里没有一本书，没有一盆绿植，没有一张照片，没有任何属于“生活”的痕迹。
这里不是家，只是一个临时的、体面的收容所。
她将那两个行李箱拖进卧室，却没有打开。她知道，里面的每一件东西，都会提醒她那段她拼命想要忘记，却又被强行刻入脑海的“背叛”。
她在空荡荡的客厅中央站了很久，首到双腿发麻。然后，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流和行色匆匆的路人。世界依旧在运转，没有谁会因为她的离去而停顿一秒。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像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失去了丈夫，失去了家，失去了所有的财产，甚至……失去了清白的自我认知。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她拿起手机，下意识地想打给阮听澜。可指尖在触碰到拨号键的那一刻，又猛地缩了回来。
她要怎么说？说她因为“出轨”被顾承屿扫地出门了吗？她不能，她不能让妹妹为她蒙羞，更不能让妹妹知道她是一个如此不堪的姐姐。
她的人生，变成了一个无法对任何人言说的、羞耻的秘密。
接下来的几天，她就那么浑浑噩噩地待在那间公寓里。她不吃不喝，也不睡觉，只是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从天亮到天黑，再从天黑到天亮。
她的身体越来越虚弱，精神也濒临崩溃的边缘。脑海里，那些被植入的画面和声音，像一群挥之不去的秃鹫，反复啄食着她残存的意志。
首到那天下午，一阵剧烈的腹痛让她从沙发上滚了下来。
那是一种她从未经历过的、绞痛般的痉挛，从她的小腹深处传来，让她浑身蜷缩成一团，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衫。
她挣扎着，凭着最后一丝求生的本能，爬向门口。她要自救，她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
当她终于用尽全身力气打开门，跌跌撞撞地冲向电梯时，她看到了电梯镜子里映出的自己。
那是一个她完全陌生的女人。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干裂，眼神涣散，头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头上，形销骨立，宛如厉鬼。
这就是“背叛”的代价吗？
她苦笑着，按下了电梯的按钮。
在医院急诊室里，当医生拿着一份检查报告，神情复杂地走到她面前时，阮疏月以为，自己的人生己经跌到了谷底。
她不知道，真正的深渊，才刚刚向她敞开大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