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间地下实验室回来之后,阮疏月就变了一个人。
她变得愈发沉默,像一只受了惊的蝴蝶,收拢了所有鲜亮的翅膀,只剩下脆弱而透明的轮廓。她的眼神总是怯怯的,不敢与顾承屿对视,仿佛他是审判她的神祇,而她,是那个罪无可赦的信徒。
她开始频繁地做噩梦。梦里,总是那条昏暗的走廊,那个面目模糊的男人,以及顾承屿那双充满了失望与冰冷的眼睛。她一次次从梦中惊醒,浑身冷汗,心脏狂跳不止。每当这时,她都会蜷缩在床的另一侧,尽可能地远离顾承屿,仿佛自己的身体是某种肮脏的污染源。
“我又梦到了。”一天清晨,她坐在床边,声音空洞地对正在系领带的顾承屿说。
顾承屿从镜子里看着她苍白憔悴的脸,眼神没有丝毫波澜。他转过身,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子,平视着她。“梦到了什么?”他明知故问,语气却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那条走廊……那个男人……”阮疏月的嘴唇颤抖着,眼中充满了自我厌恶,“承屿,我是不是……真的很坏?”
“不,你只是犯了错。”顾承屿伸手抚摸着她的头发,动作轻柔,说出的话却像一把裹着天鹅绒的利刃,“每个人都会犯错,疏月。重要的是,要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他的话,再次加固了她脑中那座潜意识的囚笼。她越是痛苦,就越是确信自己罪孽深重。她开始失眠,食欲不振,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她不敢出门,不敢见朋友,将自己彻底封闭起来。
顾承屿冷眼旁观着这一切。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要她被自己一手制造的“罪行”折磨得体无完肤,首到她主动放弃一切。
时机,己经成熟了。
一个周末的下午,阳光很好,透过落地窗洒进客厅。阮疏月正蜷缩在沙发的一角发呆,阳光照在她身上,却没有带来一丝暖意。
顾承屿将一份文件轻轻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
“这是什么?”阮疏月抬起空洞的眼睛。
“离婚协议书。”顾承屿的声音平静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这五个字,像一道惊雷,在阮疏月死寂的心湖里炸开。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尽管她日夜被愧疚感折磨,但她从未想过,顾承屿会和她离婚。在她残存的认知里,他是她的天,是她的神,神怎么会抛弃迷途的信徒?
“为什么?”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疏月,我们都冷静一点。”顾承屿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姿态优雅,言辞却字字诛心。“发生过的事情,就像镜子上的裂痕,就算勉强黏合,也回不到最初的样子了。我以为我能接受,但我发现我做不到。每天看着你,我都会想起那件事,那对我……是一种折磨。”
他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宽容未果的受害者,将所有的痛苦都归咎于她虚构的“背叛”。
阮疏月的心,被他这番话刺得千疮百孔。原来,他也在痛苦。原来,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对他的一种伤害。
一股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愧疚感淹没了她。是她,是她毁了他们完美的一切。她没有资格再留在他身边,没有资格再玷污他的人生。
她颤抖着手,拿起了那份协议书。协议的内容很简单,也很残忍。她,阮疏月,自愿放弃所有婚内共同财产,包括这栋别墅,车子,以及顾承屿名下公司的所有股权。
她将净身出户。
顾承屿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悲悯,仿佛这是一个他不得不做出的、痛苦的决定。“疏月,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但我想,这或许是对我们两个人,最好的解脱。”
“解脱”……
阮疏月看着协议书上那些冰冷的条款,眼泪一滴一滴地砸在纸上,晕开了黑色的墨迹。她没有去看那些关于财产分割的细则,她的目光,死死地钉在“自愿放弃”那几个字上。
是啊,是她自愿的。是她犯了错,理应受到惩罚。她应该干干净净地离开,不带走一片云彩,才能稍稍减轻心中的罪恶感。
顾承屿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支万宝龙的钢笔,拧开笔帽,递到她面前。
“签了吧。”他说。
阮疏月接过笔,那支笔在她手中重如千斤。她一笔一划,在签名栏里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每一个笔画,都像是用刀尖在她的心上刻下。
写完最后一笔,她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她瘫在沙发上,手中的协议书飘落在地。
顾承屿弯腰,优雅地捡起那份决定了她命运的文件,仔细地检查了一遍签名,然后满意地将它收好。他的目的,达成了。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失魂落魄的女人,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或许有一瞬间的怜悯,但很快就被理智的冰冷所覆盖。
“我会让助理帮你收拾东西。”他转身准备离开,似乎一秒钟也不想再多待。
他要的,就是一个干干净净的结局。这个女人,连同她带来的“污点”,将从他的世界里被彻底清除。
他的完美人生,在经历了一点小小的波折后,即将重回正轨。
他走到门口,手己经放到了门把上。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阮疏月虚弱而破碎的声音。
“承屿,”她叫住他,声音里带着最后一丝乞求,“我只有一个请求……别告诉听澜,好吗?”
阮听澜,她那个正在演艺圈冉冉升起的双胞胎妹妹。她是阮疏月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牵挂。她不想让妹妹知道自己犯下了这样“不知廉耻”的错误。
顾承屿背对着她,没有回头。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讽刺的笑容。
“好。”他答应了她。
因为他知道,这个谎言,需要她独自背负。一个人的地狱,才叫地狱。
大门被轻轻关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客厅里,阮疏月抱着膝盖,无声地痛哭起来。她为了一段被虚构的背叛,签下了一份真实的、将她推入深渊的协议。
她不知道,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那颗曾被顾承屿称为“天使吻痕”的耳后朱砂痣,此刻正像一个沉默的、巨大的嘲讽,印刻在她妹妹阮听澜的皮肤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