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迷雾中的绮梦
杜梦踏入雾隐城的刹那,就觉得这地方浸着股邪性。铅灰色的雾霭像活物般在街巷间蠕行,十步开外便是混沌。
海风裹着朽木与海藻的咸腥钻进鼻腔,远处礁石被浪头扑打的轰鸣,透过雾层碎成断断续续的低咽,倒像是谁在暗处哼着悼亡的调子。
她拖着磨损边角的棕色行李箱,在湿滑的石板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那些石头被百年雾气腌得发腻,每一步都像踩在结了冰的苔藓上,空茫的回响从地底漫上来,像踩碎了层层叠叠的旧光阴。
作为跑社会新闻的女记者,她是为那几桩离奇失踪案来的。出发前在省图泡了三晚,缩微胶卷里的老照片泛着硫黄色,港口曾泊满高桅帆船,码头工人扛着香料袋的剪影在阳光下发亮。
可百年前那场连船带人消失的海难后,雾就没散过,城市像枚被海水泡皱的邮票,粘在地图最偏僻的褶子里。最近半年更邪门,先是打渔的阿公,再是采草药的姑娘,全在大雾天里没了踪影,派出所的卷宗写得含糊,倒像是用雾水把真相抹淡了似的。
“幽梦客栈”的木牌在雾中晃悠,像块泡胀的棺材板。墙壁爬满深绿藤蔓,砖缝渗着水,在暮色里泛着青磷般的光。柜台后坐着个中年男人,指节敲了敲登记册,眼皮都没抬:“确定要住?”他声音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铁片,尾音拖在潮湿空气里打旋,“这地方月亮一上来,就不兴人睡安稳觉。”
杜梦把身份证推过去,指尖触到台面冰凉的木纹,那凉意顺着指腹爬进血管。“住一周。”她没说帆布包里藏着录音笔和微型相机,更没提昨晚在民宿整理资料时,电脑屏幕突然跳出张泛黄剪报。合影里穿马褂的人群后,竟站着个穿现代风衣的女人,侧脸轮廓与镜中的样子奇异地重合。
二楼的房间像口被时光遗忘的旧木箱。地板踩上去吱呀作响,像老骨头在呻吟,墙角壁纸卷成碎纸,露出霉斑密布的砖墙。
唯一的木窗雕着缠枝莲纹,缝隙里钻进的雾带着海腥味,把窗棂上的雕花洇得发亮。她刚摊开笔记本,门锁突然发出极轻的“咔哒”声,像有人用指甲在试探。
杜梦瞬间攥紧钢笔,蓝黑墨水在指尖晕开个圆点。她屏住呼吸盯着门板,那道缝纹丝未动,后颈却突然爬上股寒意,像有人用冰镊子夹着她的汗毛。猛地转身时,目光撞在窗玻璃上:雾更浓了,街面浮着棉絮般的白团,恍惚间似有半透明的人影在雾里飘,细看时却只剩翻涌的水汽。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呜咽般的声响。那声音不像人哭,倒像老船桅杆在暴风中折断前的哀鸣,尾音像被剪刀齐根剪断,戛然停在空气里。
记者的本能让她站起身,手掌刚触到门把手,金属的凉意就顺着腕骨爬进心脏,冻得她指尖发颤。
走廊比墨还沉,只有楼梯口漏进半块残月的光,把地面切成明暗相间的格子。她摸着墙壁往前走,指尖蹭到潮湿的石灰,突然触到一片冰凉的绸料,像谁的旗袍下摆。
杜梦触电般缩回手,那触感却己消散,只有雾气在指缝间丝丝缕缕地流。
楼梯尽头的木门虚掩着,门轴结着蛛网,被她推开时发出“吱呀”长鸣,像老旧风车在哭。向下的台阶被磨得凹陷,扶手覆着滑腻的苔藓,每踩一步都能听到鞋底与湿气挤压的声响。
走到地下三层,通道尽头立着扇铁闸,上面刻满扭曲的符文,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像无数只睁开的眼睛在眨动。
铁闸竟自己裂开条缝,发出生锈齿轮转动的声响。杜梦猫腰钻进去,地下室中央摆着座三尺高的石坛,坛上散着干枯的黑色玫瑰、锈迹斑斑的短刀,还有串指节大小的白色念珠,在雾光里泛着骨瓷般的冷光。最诡异的是坛前那面古镜,裂痕如蛛网密布,镜中自己的倒影正在扭曲,她身后明明空无一人,镜面却浮着几个半透明的影子,像被风吹散的烟,时聚时散地绕着她打转。
想退时双脚却像焊在地上。镜面突然爆发出刺目蓝光,无数画面碎片般砸进眼底:百年前的港口火光冲天,黑色帆船在漩涡里解体,岸上的人披着海藻般的长发,围着石坛跳着扭曲的舞,坛上躺着的少女胸口插着柄刻满符文的匕首,血珠滴在石缝里,凝成暗紫色的晶体……
蓝光熄灭时,杜梦瘫坐在地,后背的衬衫己被冷汗浸得贴在皮肤上。石板缝里渗出的水汇成细流,在她掌心聚成个颤抖的水洼。
看着水中自己苍白的脸,她突然懂了那些失踪者并非消失,而是被这团千年不散的雾,卷进了某个仍在呼吸的旧梦魇里。而她脚下的土地,正透过冰冷的石缝,传来隐约的、如同心脏搏动般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