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疏月开始了她全新的、也是极其艰难的生活。
她卖掉了所有能卖的奢侈品,换来了一笔不算丰厚但足以应急的钱。她搬出了那间高级公寓,在城市另一端的老城区,租下了一间租金便宜许多的小阁楼。阁楼很旧,墙壁上还有渗水的痕迹,但窗户正对着一棵巨大的梧桐树,阳光可以透过枝叶的缝隙洒进来,带着一种朴素而温暖的生机。
她找了一份在社区图书馆整理书籍的工作。工作很清闲,薪水微薄,但胜在安静,不会有人打扰。每天,她都沉浸在书本的墨香和旧纸张的气息里,这让她感到一种久违的平静。
腹中的孩子,是她唯一的支撑。每一次轻微的胎动,都像是在提醒她,她不是一个人。她开始学习育儿知识,用省下来的钱,笨拙地为未出生的宝宝织一些小小的毛衣和袜子。
她以为,她的人生就会这样,像一条平静的小溪,在远离顾承屿的世界里,安静地流淌下去。
然而,命运显然不打算就此放过她。
怀孕第十二周,她去做产检。医生告诉她,孩子一切都好,很健康。当她躺在B超床上,通过屏幕第一次清晰地看到那个小小的、正在努力成长的小生命,并听到他“怦、怦、怦”强劲有力的心跳声时,阮疏月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那是她在这段黑暗日子里,听到的最动听、最充满希望的声音。
她拿着那张打印出来的B超单,像捧着一件稀世珍宝。照片上,那个小小的轮廓,模糊的五官,己经隐约能看出几分顾承屿的影子。
一种复杂而强烈的情感攫住了她。
这个孩子,有权利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而顾承屿,他作为父亲,也有权利知道自己孩子的存在。
尽管他那样残忍地伤害了她,抛弃了她,但孩子是无辜的。她不能因为自己的怨恨,就剥夺孩子拥有父亲的可能。
经过一夜的辗转反侧,阮疏月做出了一个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的决定。她要去找顾承屿,把孩子的事情告诉他。她不求复合,不求怜悯,她只是想为孩子,争取一份最基本的、来自父亲的承认。
她不知道,这个看似充满了母性光辉的决定,会将她再次推向那个男人的、冰冷的审判台。
她按照记忆中的地址,找到了顾承屿的研究所。时隔数月,再次站在这座象征着顶尖科技与绝对权威的大楼前,阮疏月感到一阵恍惚。她曾是这里的常客,是人人艳羡的“顾太太”,而现在,她只是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裙子、神情忐忑的普通访客。
前台的接待人员己经换了新面孔,并不认识她。在听到她想见顾承屿时,只是公式化地要求她预约。
阮疏月捏紧了手中的B超单,鼓起勇气说:“麻烦你,请你告诉他,是阮疏月找他。他会见我的。”
她的名字似乎起了作用。几分钟后,前台的内线电话响起,接待小姐接听后,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了她一番,然后说:“顾主任让你去他办公室。”
乘坐专属电梯,来到顶层的所长办公室。门没有关,阮疏月站在门口,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坐在巨大办公桌后的男人。
顾承屿正在批阅文件,穿着一丝不苟的白衬衫,袖口挽起,露出线条漂亮的小臂。他瘦了一些,下颌线愈发凌厉,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更加生人勿近的冷峻气息。
他没有抬头,仿佛根本没有察觉到她的到来。
阮疏月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她将那张被她手心的汗浸得有些的B超单,轻轻地放在了他宽大的办公桌上。
“承屿,我……”她刚开口,就被打断了。
顾承屿终于抬起头,目光越过那张B超单,落在她的脸上。他的眼神,像最精密的CT扫描,冰冷,锐利,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
“你来做什么?”他问,声音比办公室的空调温度还要低几度。
“我怀孕了。”阮疏月的声音有些发颤,但她还是坚持说了下去,“十二周了,是你的孩子。”
顾承屿的目光,终于缓缓地移到了那张B超单上。他盯着那个小小的黑白影像,看了足足有十几秒。期间,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潭。
阮疏月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她预想过他的震惊,他的怀疑,甚至他的愤怒,却唯独没有预料到这种……彻底的、仿佛在看一份无关紧要的实验报告般的冷漠。
终于,他开口了。说出的话,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狠狠捅进了阮疏月的心脏。
“这个孩子,”他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用一种审视的、甚至带着一丝轻蔑的口吻,缓缓说道,“你怎么证明,是我的?”
一瞬间,阮疏月如遭雷击。
她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她曾深爱过、曾以为是她生命中全部的男人,只觉得无比的陌生,陌生到可怕。
他怀疑她。
在他亲手为她植入了“不洁”的记忆后,他现在,开始用这段虚构的“罪证”,来质疑他们孩子的血统。
这是何等的讽刺,何等的残忍!
“顾承屿!”阮疏月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的伤痛,“你怎么能……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这是我们的孩子!是你的亲骨肉!”
“是吗?”顾承屿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嘲讽的弧度。“阮疏月,你是不是忘了,你在那间餐厅,在那条走廊里,都做过什么?一个连自己的丈夫都可以背叛的女人,我凭什么相信,你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是清白的?”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射入她的胸膛。
原来,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那场精心策划的“记忆干预”,不仅仅是为了逼她离婚,逼她净身出户。更是为了在今天,在此刻,为他彻底否认这个孩子,铺平所有的道路。
他不仅要剥夺她的一切,还要给她,给这个尚未出世的孩子,打上一个永恒的、耻辱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