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对不起哥哥，我喜欢左淮。

六月的风裹挟着暑气，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

江瓷扯了扯身上那件穿了三年、洗得有些发白的蓝白校服衬衫领口，指尖触到脖颈间一层薄汗。

毕业典礼的喧嚣仿佛还在耳边嗡嗡作响，混杂着班主任煽情的寄语、同学们起哄的尖叫，还有……左淮那家伙从后面猛地一拍她肩膀，差点把她拍进讲台时，没心没肺的大笑声。

“喂，江傲娇，终于摆脱小爷我的‘魔爪’了，是不是特开心？”

他当时凑得那么近，带着运动后汗水和阳光的味道，还有一丝薄荷糖的清凉气息，就那么不讲道理地钻进她的鼻腔，让她心跳漏了一拍，随即是恼羞成怒地狠狠踩了他一脚。

“开心死了！左淮，你离我远点！”

她记得自己当时吼得很大声，用尽力气掩饰那瞬间的慌乱。

现在回想起来，江瓷只觉得脸颊更烫了。

她甩甩头，想把那张总是挂着痞笑、眼睛亮得像夏夜星辰的脸甩出脑海。

单纯？

顾飞哥总说她单纯得像张白纸。可这张纸上，什么时候被那个捣蛋鬼用乱七八糟的颜料涂满了？

她拐进熟悉的巷子，脚步不自觉放轻了些。

巷子尽头那扇爬满绿萝的院门虚掩着，是顾飞哥特意给她留的门。

他总是这样，温柔又周到，像初夏傍晚拂过脸颊的风，妥帖得让人心安。

“小瓷回来了？”

温润的嗓音带着笑意，从门内传来。顾飞穿着一件干净的米白色棉麻衬衫，袖口随意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腕。

他正坐在院中的葡萄架下，手里拿着她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在看，夕阳的金辉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

“嗯。”

江瓷应了一声，声音有点闷。她走到他对面的小竹凳坐下，目光落在石桌上——那上面放着一杯晾好的、温度刚好的柠檬水，杯壁上凝着细密的水珠。

又是顾飞哥准备的，他总是记得她夏天爱喝这个。

“京州美院，真不错。”

顾飞放下通知书，抬眼看向她，深邃的眼眸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骄傲和温柔，

“小瓷画画那么好，终于得偿所愿了。以后就在一个城市了，哥罩着你。”

他习惯性地伸出手，想像小时候一样揉揉她的发顶。

江瓷下意识地偏头躲了一下。

这个微小的动作让顾飞的手顿在半空，他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怎么了？毕业了，反倒跟哥生分了？”

顾飞的声音依旧温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江瓷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她低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校服衬衫的下摆。

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礼堂里拥挤人群的汗味、粉笔灰的味道，还有……左淮身上那种独特的、带着阳光和薄荷糖的清爽气息。那个总爱惹她生气的后座男生，那个在毕业照时偷偷在她头顶比“V”的捣蛋鬼，那个……让她在无数个晚自习回头偷看时，心跳如擂鼓的人。

“哥……” 她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像砂纸摩擦过喉咙。

一个称呼，承载了太多年的依赖和信任，此刻却重若千斤。顾飞哥的眼神那么温暖，像包容一切的海，可她却要在里面投下一块禁忌的巨石。

院门“吱呀”一声被人大力推开，打破了小院里凝固的空气。

“顾飞哥！江傲娇！看我搞到什么好东西了！”

左淮像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手里拎着两瓶冰得冒白气的可乐，额发被汗水打湿，几缕桀骜不驯地贴在的额头上，笑容灿烂得晃眼。

他径首把一瓶可乐“啪”地放到江瓷面前的石桌上，冰凉的瓶身碰到她绞紧的手指，激得她一颤。

“喏，毕业快乐！虽然你踩我那一脚还挺疼。”

左淮咧嘴笑着，露出一口小白牙，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她，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首白和……某种让江瓷心慌意乱的东西。

顾飞看着左淮自然地靠近江瓷，看着那瓶冒着寒气的可乐，再看向江瓷瞬间绯红又迅速强装镇定的侧脸，还有她绞得发白的手指。

他温和的笑容淡了些，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沉静下来，带着一丝锐利的审视。

就是现在。

再不开口，她会被这汹涌的愧疚和隐秘的心事彻底淹没。

江瓷猛地抬起头，撞进顾飞那双温柔却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里。

所有的傲娇、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巨大的负罪感像潮水般将她吞没，几乎窒息。

她不敢看左淮，只死死盯着顾飞，仿佛他是唯一的浮木，也是即将被她亲手打碎的琉璃。

“哥……”她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细弱得如同蚊呐，却又清晰地撕裂了黄昏的宁静。每一个字都像从心口剜出来的，带着滚烫的血和冰冷的绝望。

“哥哥……对不起。”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勇气，紧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里面盛满了破碎的水光和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

她终于，艰难地吐出了那个在心中盘旋了无数个日夜、足以颠覆她整个世界的名字：

“我……我喜欢……左淮。”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静止了。

葡萄架筛下的光影不再晃动。

蝉鸣消失了。

连风都屏住了呼吸。

江瓷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咚咚咚……像丧钟，敲响了她和顾飞哥之间那堵名为“兄妹”的高墙。

她看见顾飞脸上那永远温柔包容的笑容，如同被瞬间冻结的湖面，寸寸碎裂。他眼中那足以融化一切寒冰的暖意，在刹那间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铺天盖地的、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种……让江瓷心脏被狠狠刺穿的、深不见底的痛楚。

而站在一旁的左淮，脸上那标志性的、玩世不恭的痞笑也彻底僵住。

他手里那瓶还没拧开的可乐瓶身上，凝结的水珠正一颗颗滚落，砸在石桌上，发出微不可闻却惊心动魄的声响。他看向江瓷的眼神里，第一次充满了茫然、无措，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汹涌的震动。

那句迟来的告白，像一把淬了冰的利刃，狠狠地、精准地，刺穿了三个人的平静世界。

江瓷的世界，在说出那句话的瞬间，彻底失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