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头娘子握着犀角梳,蘸了茉莉花油的长发从指间滑落:“一梳举案齐眉,二梳比翼双飞——”
话音未落,苏潋薏忽然按住梳头娘子的手,指尖在梳齿间轻轻一勾。
“用这支簪子。”她将缠着冰蚕丝的白玉响铃簪插入云鬓,铃铛里灌了醉芙蓉,随着动作发出沉闷的响动。
这是特意为靖王备的。
铜镜里,苏夫人红着眼眶为她系上赤金璎珞项圈:“娘的喃喃。”
从今往后,她的孩子就要离开她独自撑起生活,她的心空落得厉害。
“阿娘莫哭。”她回身握住苏夫人的手,“女儿会常回府探望。”
靖王的迎亲仪仗撞碎满城春光,十六人抬的鎏金轿辇上,萧秉淮骑着马在迎亲队伍前。
玄色喜袍绣着暗金螭纹,腰间玉带嵌着的不是明珠,而是一枚朴素的玉坠。
他握缰绳的手骨节发白,想起昨日孙潇潇垂泪的模样:“王爷娶她,是要剜妾身的心么?”
街角茶楼上,萧承璟把玩着木牌。
他抬手示意侍从抬起贺礼,往靖王府去。
太子的贺礼抬进来时,满堂哗然。
十八尊翡翠观音像在阳关下泛着翠光,像极了皇觉寺那夜她挂在窗棂的木牌。
“孤祝靖王与王妃......”他顿了顿,目光似不经意间掠过堂中的苏潋薏,“白首同心。”
苏潋薏捧酒的手微微一颤,杯中的酒溅出几滴。
“谢太子。”靖王举杯,二人仰头饮尽。
拜完堂后,苏潋薏便被扶去了新房。
首到——
缠着合欢花的玉秤杆挑起盖头。
萧秉淮觉得似乎一缕幽香从盖头下飘散开来,带着淡淡的桃花香。
“夫君。”
苏潋薏低垂着眼睫,金丝绣鸾凤的红盖头一寸寸滑落,烛火摇曳间,她缓缓抬眸,眼底蓄着恰到好处的羞怯,恍若春水初融,潋滟生辉。
烛光映着她一身鎏金嫁衣,金线绣的百子千孙纹在红绸上蜿蜒生光,云鬓高挽的朝凰髻上,九凤衔珠冠垂落的金丝流苏轻晃,衬得面容似雪中红梅,清冷中透出惊心动魄的艳色。
萧秉淮执秤杆的手顿了顿。
毫无疑问,眼前的女子娇艳动人,若他贪好美色的人,那必定夫妻琴瑟和鸣。
可他己经有了潇潇。
玄色喜袍上的金螭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衬得他眉眼愈发凌厉如刀裁。
“王妃。”他嗓音冷得像淬了冰,手中秤杆却无意识过她鬓边流苏,“今日起,你需谨记——”
新婚第一夜,她的丈夫就让她不要奢望他的爱,若真是才婚嫁的女子怕是心生绝望。
但她不是。
苏潋薏适时颤了颤睫毛,一滴泪要落不落地悬在眼尾:“妾身明白,王爷心中早有明月。”
广袖下指尖微微蜷起,腕间赤金嵌翡翠的镯子悄然滑落半寸,露出一线雪白肌肤。
“只有一点,我想请王爷给我靖王妃该有的体面。”
萧秉淮听到苏潋薏的这个要求,静静的凝视她片刻,冷峻的面庞下,一双锐利的眼眸带着审视。
忽然想起三年前悬崖下的雨夜。
救他的少女锁骨处也有这般艳色,可眼前人分明是养在深闺的侯府千金,这念头一闪而过,却被他强行压下。
窗外突然传来婢女哭喊:“王爷,孙孺人心口疼得厉害!”
呵,才第一晚就忍不了,这可不成呀。
苏潋薏指尖猛地攥紧袖襟,面上却愈发温软。
她仰起脸,让烛光恰好照亮颈间,露出几分秀色。
“王爷快去看看吧。”她垂下头,露出一截白皙后颈,“妾身……妾身会等您。”
“本王去去就回。”
萧秉淮霍然起身,喜袍带翻的合卺酒泼在她裙裾上。
而他浑然未觉,大步踏出房门时,腰间玉坠不慎磕上门框,裂开一道细缝。
烛泪滚落鎏金烛台,在苏潋薏脚边凝成血色珊瑚。
清舞捧着鎏金缠枝烛剪上前,终是忍不住抱怨:“那孙氏竟敢在新婚夜,姑娘何苦放王爷过去?”
苏潋薏慢条斯理摘下累丝凤冠,铜镜映出她唇畔梨涡:“不让去,便不去了吗?”
她指尖轻点白玉响铃簪的银铃,铃声不似往常般清脆。
清舞只觉得异香扑鼻,正要开口却见主子竖起食指。
苏潋薏耳后朱砂痣在烛火中明灭,此刻在烛光下显得惑人。
“靖王腰间玉坠嵌着南诏暖玉,最忌碰撞。”
她将凤冠掷在妆台,九凤衔珠的流苏扫过鎏金香炉。
“与另一个女子的大婚夜,定情信物却破了,你说你怎么想?”
清舞清兰二人双双对视一眼,眼中露出了然。
君兮院内一片寂静。
孙潇潇端着药碗的手微微发抖,她深吸一口气。
“当啷——”
药碗摔得粉碎的声音在空旷的院子里格外清晰。
孙潇潇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强忍着不让它流下来。
她抬眼看向站在堂前的萧秉淮,只见他腰间那块玉坠上有一道细小的裂痕,在月光下隐约可见。
那一瞬间,孙潇潇感觉心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去年七夕,她亲手将这块玉坠系在他的腰间,这是二人定情之物。
“淮哥哥。”
孙潇潇的声音有些发颤,她强撑着身子往前走了一步。
萧秉淮担忧地皱了皱眉,他显然没想到孙潇潇会如此激动。
之前他不是说了吗,今夜他不会碰苏潋薏。
他伸手想要扶她,却被孙潇潇轻轻甩开,染着丹蔻的手紧紧的拉住他的手腕。
“这玉坠是去年七夕我送你的!”孙潇潇的声音带着哭腔,“你说愿如此坠,朝夕相伴。”
萧秉淮看着她通红的眼睛,心里一阵酸涩。
他知道潇潇一向最在意这个玉坠,此刻见它有了裂痕,自然是心疼得很。
他一向小心,今日却......
就在这时,孙潇潇一股淡淡的香气飘入鼻间。那是一种女子常用的香料味道,清甜中带着一丝腻味。
“王爷身上怎么有香?”
孙潇潇的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尖锐与恐慌。
萧秉淮愣了一下,身上确实沾染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
恐怕是掀盖头,染上了些苏氏常用的香料。
“你...”孙潇潇的声音颤抖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她死死盯着萧秉淮的脸,“你......”
萧秉淮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知道自己不该让孙潇潇发现这一点,自到京城后她对他格外紧张。
“淮哥哥!”
孙潇潇突然扑过去抓住他的衣袖,“您说过只疼我一人!”
萧秉淮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样子,心里五味杂陈。他轻轻推开她的手:“潇潇,你先冷静一下。”
他没想到这次身上的香,会让她如此激动。
“不要!”孙潇潇疯狂地摇头,“你明明说过只疼我一人!”
她的指甲深深掐进他的手臂,萧秉淮却一声不吭。
他看着孙潇潇通红的眼睛,心里涌起一阵愧疚。
“潇潇。”他低声唤道。
“你骗我。”孙潇潇疯狂地摇头。
她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萧秉淮看着她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子,心里一阵绞痛。他伸手想要擦去她的泪水,却被她狠狠甩开。
她好不容易就强迫自己接受萧秉淮娶妻的事实,没想到现实更让她崩溃。
“王爷,你走吧。”孙潇潇突然指着门外悲伤绝望的抽泣,“让我静一静。”
她害怕疯狂的模样,将他越推越远。
萧秉淮看着她疯狂又虚弱的样子,心里一阵苦涩。
罢了。
他深深地看了孙潇潇一眼,转身大步离去。
身后传来孙潇潇可怜兮兮的抽泣声。偶尔几声哽咽,带着一丝颤抖,让人不禁心生怜悯。
萧秉淮的脚步顿了一下,但他最终还是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