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堂的檀香还未散尽,苏潋薏抄经时腕间纱布若隐若现,衬得她脸色越发苍白。
她听着廊下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苏婉柔到底还是去告状了。
“老夫人回府!”
门房高唱声刺破寂静,苏潋薏笔尖微顿,将晕染的宣纸折成纸鸢形状。
半个月,老夫人终于回来了。
松鹤堂。
苏老夫人捻着佛珠端坐主位,沉香木拐杖重重杵地:“我不过离府半月,家中竟闹出姐妹阋墙的丑事!”
她斜睨着下首的苏潋薏,“你身为长姐,竟让妹妹被靖王下令处罚,苏家颜面何存?”
“祖母明鉴。”
苏潋薏伏地叩首,袖中指尖掐着衣袖:“孙女那日确实病得糊涂,未能劝住殿下。”
“糊涂?”
苏婉柔突然跪地哭诉:“大姐姐分明是故意引靖王殿下责罚我!她那日手腕的伤……”
她猛地扯开苏潋薏的衣袖,狰狞伤口暴露在众人面前。
佛堂霎时死寂。
苏老夫人瞳孔骤缩,这伤口深可见骨,绝非寻常磕碰。
苏夫人霍然起身,却被女儿冰凉的手按住:“这是怎么回事?”
她竟不知女儿手腕上伤的这么重!
苏潋薏垂眸轻笑,这伤是她用金簪蘸了腐肌膏生生剜出来的,专为今日这场戏。
她颤声道:“是女儿前些日在皇觉寺挂牌时不慎被树枝……”
苏老夫人眼神一凛,这么重的伤,怎么可能是树枝所伤。
“还敢扯谎!”
苏老夫人厉喝:“取家法来!”
乌木戒尺沾了盐水,在烛光下泛着寒光。
苏潋薏盯着祖宗牌位,想起原主在靖王府,被按在人压着掌嘴的情形,靖王搂着孙潇潇高高在上的看着。
那时她来了月事,血浸透了蒲团,孙潇潇却嫌弃她不祥。
“给我打!”
戒尺破风声响起。
苏夫人突然扑过来,发间金步摇乱颤。她一把将女儿护在身后:“谁敢!”
“母亲要罚,就连儿媳一起罚!”
苏老夫人气得发抖:“反了!你们母女是要气死我!”
“母亲可想过,潋薏不日后就要试嫁衣?”
苏夫人指尖掐进掌心:“若留下伤痕,皇家怪罪下来……”
她故意将“皇家”二字咬得极重。
佛堂的门突然打开,镇北侯苏擎苍风尘仆仆走进来。
他还穿戴着官服,显然是刚从宫中赶回来。
“够了!”他扫过女儿渗血的手腕,“母亲要教训孩子,也该看看时候。”
苏潋薏将头埋得更低,唇角却勾起讥诮。
她早算准父亲今日会提前回府,那封匿名告发二叔贪墨的密信,此刻应该正躺在镇北侯的书房。
“你这是要忤逆为娘?”
苏老夫人佛珠捏得咯咯作响。
果然不是她养的,和她不亲。
“儿子不敢。”
苏擎苍面容冷淡:“只是圣上今日问起靖王和薏儿的婚事,若此时再传出薏儿身体抱恙,恐怕苏家难以交代。”
他意味深长地看向佛龛后的暗门,那里藏着二房这些年贪墨的账本。
他竟不知他的母亲和二弟这般好本事。
苏老夫人手中的佛珠“啪”地断裂,檀木珠子滚落一地,她最疼爱的二儿子还在外放。
佛龛后的暗门在烛火映照下投出扭曲的阴影,苏擎苍的目光如刀锋般刮过二房夫人王氏惨白的脸。
“母亲,二弟在青州治水三年,上月刚得圣上嘉奖。”
苏擎苍拇指着玉佩上的虎头纹:“若此时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他刻意顿了顿,瞥见王氏的绢帕己被绞成麻花。
王氏突然拽住苏婉柔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女儿皮肉:“还不给大姑娘赔罪!”
她声音尖得变了调,“小孩子家家拌嘴,也值得闹到祠堂来?”
苏婉柔被拽得踉跄,不懂母亲怎么突然变卦,抬头正对上苏潋薏似笑非笑的眼神。
心中不安,慌忙伏地叩首:“是柔儿不懂事,求大姐姐宽宥!”
事情不了了之。
王氏拖着女儿疾步穿过回廊,绣鞋踩碎了一地月光。
她觉得大哥肯定是发现什么了,她得赶紧和丈夫商量对策。
经过荷塘时,苏潋薏特意放慢脚步,将袖中那枚玉扣悄悄丢入水中——这是从王氏身上顺来的私库钥匙。
“二婶走这般急作甚?”
她轻声唤住那对母女:“荷塘新开了并蒂莲,不若同去赏玩?”
王氏后背瞬间绷首,强笑道:“夜深露重,薏儿病体未愈,不如早些回去歇息。”
“二婶说的是。”
苏潋薏拢了拢披风,苍白的指尖拂过塘边石栏。
“听闻青州水患时,二叔用檀木佛像镇河神,倒比朝廷拨的赈银还灵验呢。”
王氏脚下一滑,险些栽进荷塘。
她死死攥住女儿的手,指甲在苏婉柔腕间掐出血痕:“薏儿说笑了,不过是上天保佑你二叔。”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守夜婆子的惊呼:“佛堂走水了!”
浓烟从暗门缝隙涌出,苏擎苍劈开铜锁时,账册己烧得只剩残页。
他拾起一片焦纸,上面“青州檀木”西字依稀可辨。
苏老夫人跌坐在太师椅上,手中半串佛珠沾了灰烬。
苏擎苍将残页收入袖中,“母亲可要保重身子,不日就要与皇家商议薏儿的婚事。”
苏老夫人见他毫不留情的背影,嘴巴张了张,最终没有出声。
苏潋薏站在廊下看众人救火,火光在她眼底跳跃。
王氏回到院子便开始抖着手写信:“速毁檀木账……”
墨汁在宣纸上晕成大团污渍。窗外掠过一道黑影,她浑然不觉地将信塞进信鸽脚环。
屋檐上,镇北侯的侍卫截住信鸽。
镇北侯盯着信上“檀木”二字,指节捏得发白。
屏风后突然传来珠帘轻响,苏潋薏端着参汤盈盈下拜:“父亲莫要动怒,这定是二叔糊涂。”
“你怎知是青州檀木?”镇北侯猛然抬头。
苏潋薏腕间的纱布适时滑落,露出结痂的伤口。
“女儿那日在佛堂抄经,见二婶对着暗门念《地藏经》,说什么‘檀木无罪’…”
她恰到好处地哽咽:“许是女儿听错了”
烛火爆开一朵灯花,映得她泪眼如破碎的琉璃,衬得苏潋薏柔弱纤细。
见女儿这般情态,镇北侯暗叹天佑苏家,让他提早知道这件事,不然将来事发苏家将万劫不复。
镇北侯长叹一声,将密信扔进火盆:“此事莫要再提,你且安心待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