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三点,我把车停在离废仓库五百米的巷子里。
后视镜里顾昭棠正往手腕上套战术绳,金属扣环碰撞的轻响混着她均匀的呼吸,像根细针挑着我紧绷的神经。
她今天没穿高定西装,黑色冲锋衣下摆沾了点医院的消毒水味——方才在急诊室替小六子垫付医药费时,她手指在缴费单上顿了顿,我瞥见她指甲盖泛着青白,是强撑着不发抖的模样。
"周伯通说外围监控坏了三组。"我摸出铜镜,它烫得像刚从灶膛里夹出来的煤块,"可能有人动了手脚。"
"青鸢带了热成像仪。"顾昭棠把防狼喷雾塞进我掌心,指尖凉得惊人,"她在屋顶盯着。"
仓库铁门挂着拇指粗的铁链,我用奶奶留下的铜钥匙捅进锁眼时,锁芯里传来"咔嗒"一声——不是生锈的钝响,是机关弹簧被触发的轻颤。
"别动。"我抓住顾昭棠欲抬的脚,低头看见她鞋底沾着的泥,在水泥地上印出个模糊的鞋印,"地砖第三块有问题。"
推演能力在太阳穴炸开时,我眼前闪过碎片:朱漆绣架倒在地上,穿靛蓝裙的姑娘攥着半枚玉佩,指甲缝里全是血。
她身后的青砖地面,第三块砖角刻着极小的"慎"字——和我此刻脚下这块砖缝里的划痕,形状分毫不差。
"跟着我脚印走。"我拽着她手腕,每步都踩在自己方才的鞋印上。
仓库顶棚漏了个洞,月光淌进来,照见墙根下那方青石板,和小六子说的分毫不差。
青石板下的铁盒裹着油布,我刚要掀开,顾昭棠突然拽住我胳膊。
她另一只手按在墙上,指节抵着块褪色的牡丹绣样:"这里......鼓起来。"
我凑近摸,绣布下是木板的纹理。
用铜钥匙挑开绣线,半幅宋代绣品赫然在目——金线绣的龙凤绕着双鱼玉佩,尾鳍上的针脚和我推演里顾清欢藏玉佩时的手法,连回针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指尖触到绣品的瞬间,推演像潮水般涌来。
我站在飘着茉莉香的绣坊里。
穿月白襦裙的姑娘正往红契上按朱砂印,她腕间银镯碰响铜盆,水纹里映出个青衫青年的影子——是我,又不是我。
他腰间挂着的铜镜,和我口袋里这枚纹路完全重合。
"此契千年,生死相系。"姑娘把红契塞进他手里,发间珠钗轻颤,"若我转世忘前尘,你便用这镜照我眉间;若你轮回断因果,我便凭这绣认你指节。"
青年指尖发颤,红契上的篆文突然活过来,在我脑海里翻涌成奶奶临终前塞给我的婚书上的字迹——原来那些我认不全的古字,写的是"承砚昭棠,百世不离"。
"咳......"我踉跄着扶住墙,额头抵着冰凉的砖。
推演消耗的精神力像被人用锥子凿穿太阳穴,可更烫的是掌心里的红契残影,它正和奶奶留下的婚书重叠,在我视网膜上烙下火印。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时,我以为是周伯通的警戒消息。
解锁屏幕,是顾昭棠发来的:"我在车里等你。"
抬头看,她不知何时退到了仓库门口,背对着我。
月光把她影子拉得老长,我看见她肩膀在抖,不是冷,是克制着某种剧烈的情绪。
"昭棠?"我喊她。
她没回头,只是摸了摸自己眉间——那里什么都没有,可她的动作,和推演里姑娘点朱砂痣时的模样,像被同一只手牵着。
"我刚才......"她声音发哑,"梦见一面铜镜,还有份红契。"
我喉咙发紧,摸出手机拍下绣品。
推演里的红契纹路正从绣品上浮起来,和婚书重叠成一道光,刺得我眼眶发酸。
"等我。"我把照片存进加密相册,"有些事......我得先理清楚。"
她转身时,我看见她眼尾发红,像被谁揉碎了月光。
可她只是点点头,从冲锋衣口袋里摸出颗喉糖扔给我——是我上次在她办公室看见的,薄荷味,她说"律师说话多,备着润喉"。
喉糖在嘴里化开的瞬间,铜镜突然不烫了。
我低头看,镜面映出顾昭棠的影子,和推演里那个把红契交给他的姑娘,在镜中重叠成同一个轮廓。
手机又震了震。
我解锁,是顾昭棠的消息:"我梦到的契约,是不是和你有关?"
我盯着对话框,指尖悬在发送键上。
最终点开相册,把绣品照片发了过去。
仓库外传来青鸢压低的声音:"东边有动静。"
顾昭棠己经掏出防狼喷雾,朝声源处走了两步,又回头看我。
月光落在她发梢,像推演里那支珠钗的光。
我把铜镜攥紧,跟着她走出去。
风卷着铁锈味灌进领口,可我知道,有些被千年岁月封存的东西,己经在今夜,彻底醒了。
我盯着手机屏幕上顾昭棠的消息,喉糖的凉意顺着喉咙往下渗。
她问"是不是和你有关"时,我指尖在键盘上顿了三秒——推演里那姑娘说"若我转世忘前尘,你便用这镜照我眉间"的声音还在耳边,可此刻仓库外青鸢的警戒声又刺得耳膜发疼。
"昭棠。"我把手机揣回口袋,走过去时故意踩重了脚步,让她听见我的动静。
她转身时睫毛还沾着水光,我喉结动了动,到底没说出"我梦见我们千年的契约"这种话,反而掏出手机翻出刚拍的绣品照片,"能帮我查这个吗?
双鱼玉佩的绣法,和白露会最近在黑市炒的'宋绣残卷'纹路太像了。"
她盯着照片的瞳孔缩了缩,指尖在屏幕上放大那尾龙鳍的针脚:"顾氏收藏部有套《宋绣谱》,明早九点前能比对出结果。"说完摸出蓝牙耳机塞进耳孔,压低声音道,"陈助理,现在调三组人去市博古籍馆,把《宋绣谱》电子版和黑市近期交易记录交叉比对——要最快。"
她说话时风掀起冲锋衣下摆,我瞥见她后颈还贴着医院的退热贴。
昨晚在急诊室她发着38度烧硬说"只是低血糖",此刻耳尖却红得像推演里那姑娘点的朱砂痣。
"你去车上等我。"我指了指仓库深处堆着的几个木箱,"我再看看有没有其他线索。"
她刚要反驳,青鸢的声音又从屋顶飘下来:"顾总,周伯通说外围巡了两圈,暂时没动静。"
顾昭棠咬了咬下唇,最终把防狼喷雾塞进我手里:"十分钟。"转身时发梢扫过我手背,带着股若有若无的茉莉香——和推演里绣坊的味道一模一样。
等她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铁门外,我才松了松后颈的肌肉。
仓库深处的霉味突然重了几分,我蹲在青石板旁边的木箱堆前,第三只箱子底下卡着块发黑的檀木。
木匣表面的漆己经剥落,露出底下刻着的"林记"二字——是奶奶常说的,林家祖宅门楣上的题字。
我的手开始发抖。
掀开木匣时,封条"嗤啦"一声裂开,里面躺着半块双鱼玉佩,和绣品上的图案严丝合缝。
最底下压着封泛黄的信笺,墨迹己经晕开,开头写着"砚儿亲启"——是爷爷的笔迹,我在奶奶的旧箱子里见过他给奶奶的情书,每个"砚"字最后一竖都要拖长半寸。
"民国二十三年,我在苏州接了桩通敌案。
被告是绣娘阿欢,她绣的百鸟朝凤被日本人盯上......"
信笺在我掌心簌簌作响。
原来推演里那个穿月白襦裙的姑娘真名叫顾清欢,是顾氏祖奶奶;原来爷爷当年为保她性命,故意在公堂上念错关键证词,导致林家从"江南第一状师"沦为人人唾骂的"卖国贼";原来奶奶临终前塞给我的婚书,封皮上的牡丹暗纹,是顾清欢亲手绣的。
"承砚,若你见到阿欢的转世......"
"林律师。"
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
我迅速把信笺塞进怀里,转身时撞上青鸢倚在木箱上的身影。
她手里捏着把弹簧刀,刀尖反射的月光刚好戳在我心脏位置。
"白露会查过你的履历。"她的声音像浸了冰的丝绸,"普通律师,住老城区破公寓,奶奶是修旧物的手艺人——可你能解仓库的机关,能触发千年绣品的推演,甚至能让顾昭棠为你违背'不涉险'的原则。"
她往前走了半步,刀尖划过我西装领口:"你说,我们是该把你当棋子,还是当对手?"
我盯着她耳后那颗朱砂痣——和顾昭棠刚才摸眉间的动作突然重合。
推演里顾清欢身边有个穿玄色短打的丫鬟,总替她挡明枪暗箭,耳后也有这么颗痣。
"青鸢小姐。"我故意松了松肩膀,让她看见我兜里的防狼喷雾,"顾总还在外面等我。"
她的刀突然收进袖管,嘴角扯出个极淡的笑:"顾总刚让陈助理调了三组人去市博,我猜她现在正盯着手机等比对结果。"
仓库铁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顾昭棠的声音裹着冷风灌进来:"承砚?"
青鸢转身时,我瞥见她袖口露出半截红绳——和推演里丫鬟替顾清欢挡刀时,腕间系的红绳,编法分毫不差。
"我在。"我应了一声,把木匣重新塞回箱底。
信笺贴着心口发烫,爷爷的字迹还在眼前晃:"阿欢的转世,眉间该有颗朱砂痣......"
顾昭棠走过来时,我看见她手机屏幕亮着,是陈助理发来的消息:"《宋绣谱》比对完成,相似度98.7%。
黑市近三月有七单'宋绣残卷'交易,收货地址均指向......"
她抬头看我,眼里的光比月光还亮:"我让陈助理把信息同步给张队了。"顿了顿又补了句,"另外派了两组人跟着收货地址的货车——张队说最近文物局在查倒卖案,可能能串起来。"
夜风掀起她额前的碎发,我突然想起推演里顾清欢说的"若你轮回断因果,我便凭这绣认你指节"。
此刻她指尖正搭在我手背,温度透过冲锋衣布料传过来,像团小火苗。
青鸢的脚步声从屋顶消失时,我摸了摸怀里的信笺。
爷爷说"阿欢的转世",可顾昭棠眉间没有朱砂痣——除非,那痣藏在更深的地方。
仓库外传来周伯通按喇叭的声音。
顾昭棠拽着我往外走,我回头看了眼那方青石板,月光下,第三块砖角的"慎"字泛着幽光。
有些事,该担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