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裹着松脂香漫进寨子时，林烽正蹲在菜畦边，用竹片给最后一垄萝卜苗搭防霜棚。竹片是从后山砍的青冈竹，削得薄而韧，搭在垄沟上像给菜苗盖了层薄被。苗月儿提着竹篮跟在他身后，篮里装着新晒的干辣椒——是她昨夜坐在火塘边，边唠嗑边晒的，辣香混着松枝味，在晨雾里散成一片。
“林大哥，”苗月儿弯腰捡起片被露水打湿的菜叶，“这萝卜苗叶子发黄，该追点草木灰了。”她指尖沾了点灰，轻轻抹在叶根，“老寨主说，草木灰养地，来年菜苗更壮。”
“知道啦。”林烽把竹片往垄沟里压了压，“昨儿我去镇里买了磷肥，等会儿给你捎两斤回来。”他抬头望向山尖，枫叶己经红了大半，像团烧得正旺的火，“再过半月，该收橘子了。你说咱们的橘子树，今年能结多少？”
“至少二十筐。”苗月儿掰着手指头数，“妞妞说，每筐橘子能换半袋盐；王二婶说，能换块花布给小娃做衣裳；老寨主说……”她突然笑出声，“老寨主说，能换半只羊，给学堂的娃子补身子。”
林烽也笑了。他想起昨夜老寨主蹲在火塘边，摸着胡子算账的模样：“咱们的菜畦，今年收了三茬萝卜、两茬白菜，还有半亩菠菜——够全寨子吃一冬！”他拍了拍苗月儿的肩，“你说的对，日子是过出来的，不是等出来的。”
远处传来“吱呀”的声响。两人抬头，见庞海扛着张旧木犁从山道上走下来，犁铧上还沾着新鲜的泥土。“林兄弟！苗姑娘！”庞海把犁往地上一搁，“我问老木匠借了工具，把后山的荒坡翻了！你说要种豌豆，我明儿就来撒种！”
“好！”林烽应了一声，“等豌豆发芽了，我让妞妞来认苗——她总说要把菜畦画进课本里。”他转头对苗月儿道，“月儿，你去晒谷场看看，王二婶说新收的黄豆该摊开了，别让夜露打湿了。”
苗月儿应着，提着竹篮往晒谷场走。风掀起她的蓝布衫角，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旧衫——那是她阿娘留下的，针脚细密，袖口还绣着朵小菊花。她摸了摸发间的野菊，突然想起昨夜林烽在她耳边说的话：“等冬天下了雪，我背你去后山看冰棱，像不像菜畦边的玻璃？”
晒谷场上，王二婶正踮着脚翻黄豆。她的竹匾铺了满满当当，金黄的豆粒在晨光里闪着光，像撒了把碎金。“月丫头！”她看见苗月儿，立刻招手，“快来帮我翻！这豆子潮得很，再闷两天要发芽了！”
苗月儿蹲下身，指尖陷进豆堆里。豆粒带着太阳的余温，暖烘烘的，像极了林烽昨夜给她捂手的温度。“王婶，”她轻声道，“等明年春天，咱们在菜畦边种几株向日葵好不好？”
“好！”王二婶把豆堆扒拉得更松，“向日葵向着太阳开，咱们的日子也向着太阳过！”她的目光扫过远处的“星落学堂”碑，“等学堂开了，我让小孙女来跟你学认字——她总说，要像苗姐姐似的，能看懂墙上的字。”
日头渐高时，林烽和苗月儿坐在晒谷场的石磨旁，帮老寨主晒玉米。老寨主的玉米粒颗颗，晒在竹匾里，像撒了把金豆子。“小崽子们！”老寨主啃了口烤红薯，含糊不清地说，“等冬天到了，咱们在火塘边煮玉米，煮红薯，煮花生——把今年的收成，都煮进肚子里！”
“好！”妞妞举着根烤玉米跑过来，发辫上的红绳被风吹得乱飞，“我要煮最大的玉米！给林大哥留一个，给苗姐姐留一个！”她把玉米塞进林烽手里，又拽着苗月儿的衣角，“苗姐姐，你闻闻，我的玉米香不香？”
苗月儿接过玉米，咬了一口。焦脆的皮裹着软甜的瓤，在嘴里化开，像极了这寨子里的日子——晒得透亮，甜得实在。她望着林烽被晒得发红的脸，望着老寨主眯眼笑的模样，望着妞妞蹦跳的背影，突然觉得，所谓“赶山”，从来不是追着山跑，而是守着山，守着人，守着这一方被太阳晒得暖融融的土地。
“林大哥，”她轻声道，“等冬天下了雪，咱们真的去看冰棱好不好？”
“好。”林烽把烤玉米掰成两半，递给她一半，“等雪厚了，我背你去后山，咱们坐在老槐树下，看冰棱像水晶似的挂着，看菜畦盖着雪被，像块大大的奶油蛋糕。”
风里飘来烤红薯的甜香，混着玉米的焦香，还有孩子们银铃似的笑声。晒谷场的石磨旁，老寨主的烟杆冒起袅袅青烟，像条歪歪扭扭的线，串起了秋末的阳光，串起了寨子里的烟火，也串起了林烽和苗月儿，和他们正在书写的、热气腾腾的日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