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裹着雪粒子漫进窗棂时，林烽正蜷在被窝里翻了个身。苗月儿的发梢扫过他下巴，带着点凉丝丝的湿意——是昨夜替他捂手时，沾了雪水的。
“醒了？”他哑着嗓子唤了声，伸手去摸炕头的陶壶。壶身还暖着，是苗月儿夜里煨的红薯粥，“再睡会儿？雪还没停呢。”
“停了。”苗月儿翻了个身，脸埋进他颈窝，“你听——”
林烽侧耳。窗外传来细碎的“簌簌”声，是雪粒打在青瓦上的轻响。他掀开被子坐起，裹着苗月儿织的灰布棉袍，推开窗。寒气裹着雪雾涌进来，撞得他鼻尖发红。远处的山尖全白了，像盖了床松软的棉絮；近处的竹林却绿得扎眼，竹枝上的雪团被风一吹，“啪嗒”落进石臼里，惊得檐下的麻雀扑棱棱乱飞。
“好厚的雪！”妞妞的声音从院外传来。小丫头裹着件红棉袄，举着根竹枝敲院门，“林大哥！苗姐姐！我娘说，雪停了要扫雪，不然菜窖要冻坏啦！”
林烽应了声，转身去摸棉鞋。苗月儿己经套上棉裤，正踮脚够墙上的竹扫帚。她的蓝布衫外罩着件灰布坎肩，是林烽昨夜连夜缝的，针脚歪歪扭扭，却裹住了整个后背的暖。“我来扫前院。”她把扫帚往他手里一塞，“你去后坡，别让雪压垮了竹篱笆。”
“好。”林烽接过扫帚，扫了扫门槛上的积雪。雪末子沾在他胶鞋上，像撒了把碎盐。他望着院外的竹林，竹枝被雪压得弯成弓形，却仍倔强地朝着天空。想起昨夜苗月儿说的话：“这雪要是再大些，竹枝该压断了。”此刻，他倒觉得这压弯的竹枝，倒像给寨子撑了把伞。
“林大哥！”庞海扛着铁锨从村道上走过来，棉帽上结着冰碴，“我来帮你！”他的铁锨上还沾着未化的雪，“后坡的竹篱笆最金贵，去年被山风刮坏过，今年得加固。”
“成。”林烽把扫帚递给妞妞，“你扫东头，我和庞叔扫西头。”他转头对苗月儿笑，“月儿，你回屋烧壶热水，等会儿给咱们的手暖暖。”
苗月儿应了声，转身往灶房跑。林烽望着她的背影，发间的红绳在雪雾里晃呀晃，像团跳动的火。他突然想起昨夜她蹲在火塘边补袜子的模样——她的手指冻得通红，却仍仔细地替他织着毛袜，针脚密得能数清。
“林兄弟！”庞海的铁锨碰着竹节，“你看这根竹子，根都露出来半截了！”他蹲下身，用铁锨把雪扒拉开，“得培点土，不然冻坏了根，明年发不了新笋。”
林烽蹲下来帮忙。雪末子钻进他的领口，凉得他一哆嗦。庞海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打开是半块烤红薯：“刚从火塘掏的，热乎着呢！”他把红薯塞给林烽，“你俩昨夜守夜，该补补。”
“谢了。”林烽咬了口红薯，甜得他眯起眼。热气从喉咙滚进胃里，连带着把冻僵的手指都焐暖了。他望着庞海鬓角的白发，突然想起老寨主说的话：“这寨子，是咱们这些老胳膊老腿儿守着的。”
“林大哥！”妞妞举着根竹枝跑过来，“我娘说，要把晒谷场的雪扫干净，给学堂的娃子们打雪仗！”她的眼睛亮得像两颗黑葡萄，“我想堆个雪狮子，像去年林大哥堆的那个！”
“好。”林烽揉了揉她的羊角辫，“等扫完雪，咱们就去。”他转头对庞海说，“庞叔，你歇会儿，我来挖雪。”
雪越下越密了。林烽的扫帚划过青石板，发出“唰唰”的响。远处的“星落学堂”碑上，积了层薄雪，把“林苗永好”西个字衬得更亮了。他想起昨夜李先生在油灯下批改作业的模样：“等雪停了，我要教娃们写‘雪’字——上面是雨，下面是彐，像不像竹枝上的雪团？”
“林大哥！”苗月儿端着陶壶从灶房跑出来，壶嘴冒着白汽，“喝口姜茶！”她把壶塞进林烽手里，指尖冻得发红，“我加了红枣，甜着呢。”
林烽接过壶，喝了一口。姜茶的辛辣混着红枣的甜，在嘴里化开，连带着把心里的凉都焐散了。他望着苗月儿发间的红绳，突然说：“月儿，等雪停了，咱们去后山看冰棱好不好？”
“好。”苗月儿的手在他掌心里轻轻动了动，“我要看看，冰棱是不是像你说的，像水晶似的。”
雪渐渐小了。林烽和庞海扫完了后坡的竹篱笆，妞妞带着几个小娃子在晒谷场堆雪狮子。雪狮子的脑袋上还插着根红辣椒，是妞妞非说“要给雪狮子戴围巾”。苗月儿站在灶房门口，望着他们的笑声，嘴角也弯成了月牙。
“小两口！”老寨主柱着拐杖从祠堂晃过来，手里攥着把野菊花，“我让王二婶煮了红豆粥，快来喝！”他的白胡子结着霜，却仍精神矍铄，“今年的雪，比往年都大。可咱们的菜窖封得严，学堂的娃子们没冻着，这雪，下得好！”
林烽和苗月儿应了一声，跟着老寨主往祠堂走。路过晒谷场时，妞妞举着雪狮子跑过来：“林大哥！苗姐姐！雪狮子要戴帽子！”她把手里的小红帽扣在雪狮子头上，“这样就不冷啦！”
林烽望着雪狮子歪歪扭扭的模样，突然笑出了声。他转头看向苗月儿，她的眼里也盛着笑，像落了雪的湖面，清凌凌的。远处的山尖还在飘雪，可寨子里的人间烟火，却比雪还暖。
“月儿，”他轻声道，“你说要是明年这时候，雪停了，咱们去看桃花好不好？”
“好。”苗月儿的手在他掌心里轻轻动了动，“等桃花开了，咱们在桃树下，给学堂的娃子们读诗。”
雪又落了几片，落在雪狮子的红帽子上，落在老寨主的银须上，落在林烽和苗月儿交握的手上。这山，这寨，这些人，正踩着初雪的影子，把每一个平凡的日子，都过成了最暖的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