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后的第三日，寨子里的积雪还没化尽。林烽踩着新雪往菜畦走，胶鞋陷进半尺深的雪窠，“咯吱”声惊飞了枝头的麻雀。他哈着白气推开竹篱笆，眼前的景象让他顿住脚步——整片菜畦都覆着层薄雪，像撒了把碎银在绿毯上，萝卜缨子从雪底下探出头，沾着冰碴的叶片泛着青玉似的光。
“林大哥！”妞妞的声音从菜畦那头飘过来。小丫头裹着件红棉袄，举着根竹枝当铲子，“我娘说要把雪扒拉开，让菜苗透透气！”她踮着脚扒拉雪堆，鼻尖冻得通红，发间的红绳却仍系得齐整，“你看！这棵白菜心儿都冻成水晶了！”
林烽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白菜叶上的冰碴。冰碴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像撒了把碎宝石。“别扒太狠。”他说，“留层薄雪护着根，菜苗反而不易受冻。”他伸手把妞妞扒乱的雪堆重新拢了拢，“就像给菜苗盖被子，懂不？”
妞妞歪着脑袋想了想，突然笑出声：“懂！就像我冬天盖棉被！”她转身跑开，发辫上的红绳扫过雪面，“我去喊王二婶来！她说要给菜畦撒把草木灰，说是能给菜苗补养分！”
林烽望着她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风卷着雪粒子掠过他的脸，他却觉得这寒气里裹着股甜——是妞妞的笑声，是菜苗的生机，是寨子里蒸腾的烟火气。
“林兄弟！”
身后传来老寨主的吆喝。老人柱着拐杖，手里拎着个蓝布包，雪在他棉鞋上积了寸许，“我让庞海从镇里捎了盐巴，说今年冬菜要腌得足些。”他把布包塞给林烽，“还有，李先生说学堂的娃子们想跟你学认菜名，明儿你去给讲半日？”
“好。”林烽接过布包，指尖触到粗盐粒的凉，“我这就去后山砍两根新竹，给学堂做算盘。”他转头对老寨主笑，“等算盘做好了，让妞妞当小老师，教娃子们拨‘萝卜’‘白菜’。”
老寨主笑得首拍腿：“妙！比我当年拿树枝在地上画强多了！”他转身往祠堂走，雪地上留下两行深脚印，“对了，你俩的婚服该晒了！我让王二婶收在柜顶，说怕虫蛀——这雪天倒成了天然的防潮柜！”
林烽应了声，继续往菜畦深处走。转过竹篱笆，他看见苗月儿正蹲在井边洗萝卜。她的蓝布衫外罩着件灰布斗篷，是林烽昨夜连夜缝的，领口还绣了朵小菊花。井沿结着层薄冰，她哈着气搓洗萝卜，红皮萝卜在雪水里滚着，像颗颗浸了蜜的玛瑙。
“月儿，”他走过去，把盐巴布包搁在井边的石墩上，“老寨主说镇里捎了盐，今年腌菜不用愁了。”
苗月儿抬头笑，睫毛上沾着冰碴：“我在井里发现了块暖石。”她从水里捞出块鹅卵石，表面还带着余温，“擦干净了能焐手，给学堂的娃们当暖炉。”
林烽接过石头，掌心立刻被捂得暖烘烘的。他望着井里浮着的冰碴，突然想起昨夜苗月儿在灶房说的话：“这雪要是再下几天，咱们就能存够一冬的菜了。”此刻，看着满畦的菜苗在雪下攒着劲儿，他觉得这雪，倒像是给寨子攒着希望。
“林大哥！”妞妞举着根竹枝跑回来，身后跟着王二婶和张婶子。王二婶手里端着青瓷碗，碗里盛着热腾腾的红糖姜茶；张婶子怀里抱着个粗陶瓮，瓮口冒着白汽，“我们把腌菜的坛子都搬出来了！你俩快尝尝新腌的糖蒜！”
林烽和苗月儿接过姜茶，喝了一口。甜辣的暖意从喉咙滚进胃里，连带着把冻僵的手指都焐软了。张婶子揭开瓮盖，一股酸甜的蒜香混着姜香涌出来：“今年用了新晒的糖，比去年还甜！等明儿杀了猪，再腌坛萝卜干，给学堂的娃们当零嘴！”
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声。妞妞举着竹枝追着雪球跑，雪球滚到林烽脚边，他弯腰捡起，反手扔向远处。雪球撞在竹篱笆上，碎成一片雪雾，惊得竹枝上的雪团“簌簌”落下，像下了场细盐。
“月儿，”林烽望着满畦的菜苗，轻声道，“你说要是明年这时候，菜畦里能结出番茄，该多好？”
“会的。”苗月儿的手在他掌心里轻轻动了动，“等学堂开了，让先生教娃们种番茄。等番茄红了，咱们就坐在老槐树下，给娃们讲‘番茄的故事’——讲它怎么从西洋来，怎么在咱们的菜畦里安家。”
雪又开始下了。细盐似的雪粒子落进菜畦，给菜苗盖了层更厚的被子。林烽和苗月儿并肩站在井边，望着远处忙碌的寨民，望着孩子们追雪的背影，望着老槐树上积了雪的红辣椒串，突然觉得这赶山的日子，从来不是追着山跑，而是守着山，守着人，守着这一方被岁月焐热的、满是希望的烟火。
“林大哥，”苗月儿轻声道，“等雪化了，咱们去看桃花好不好？”
“好。”林烽把她的手揣进自己怀里，“等桃花开了，咱们在桃树下，给学堂的娃子们读诗——读你写的‘菜畦春’，读我写的‘雪落竹’。”
雪粒子落在他们的发间，落在菜畦的菜苗上，落在寨子的青瓦上。这山，这寨，这些人，正踩着雪后的阳光，把每一个平凡的日子，都过成了最暖的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