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化第三日，寨子里的青石板还泛着潮润的白。林烽蹲在菜畦边，用竹片刮着最后一层残雪。竹片底下渗出的水珠儿，在阳光下闪着碎钻似的光，落进他掌心，凉丝丝的，却裹着股甜——是雪水浸过的泥土香。
“林大哥！”妞妞的声音像只扑棱棱的麻雀，从篱笆外飘进来。小丫头举着根柳枝，发辫上的红绳被春风撩得乱飞，“王二婶说，菜苗要晒够三日太阳，不然要烂根！我和妞妞表妹正给菜畦松土呢！”
林烽抬头，正撞见妞妞踮着脚扒拉菜垄。她的红棉袄沾了泥点，鼻尖还挂着汗珠，倒比雪天里更鲜活。田垄边的竹牌被他立了起来，上面用炭笔写着“春菜区·萝卜”“春菜区·白菜”，字迹被晨露晕开，倒像朵歪歪扭扭的花。
“慢着！”他扔了竹片跑过去，“松土要顺着根须方向，你这样会伤了苗！”他蹲下身，指尖轻轻拨开土块，“看，这棵白菜的根须扎得深，得用小耙子慢慢梳——”话没说完，妞妞突然拽了拽他的衣角：“林大哥你闻！”
“闻啥？”林烽抬头。
“花香！”妞妞指着菜畦尽头。那里不知何时冒出几簇蓝紫色的花，花瓣上还沾着水珠，“是二月兰！去年我阿娘说，雪化后最先开的野花就是它！”
林烽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蓝紫色的小花在风里摇晃，像撒了把碎宝石在绿毯上。他突然想起昨夜苗月儿在灶房说的话：“等春天来了，咱们在菜畦边种几株二月兰，给学堂的娃子们当标本。”此刻，那些小花正顺着田垄蔓延，倒像是提前替他们完成了心愿。
“林大哥！”远处传来庞海的吆喝。他扛着张新木犁从山道上走下来，犁铧上还沾着新鲜的泥土，“我问老木匠借了工具，把后山的荒坡翻了！你说要种豌豆，我明儿就来撒种！”他抹了把汗，咧嘴笑，“等豌豆发芽了，让妞妞来认苗——她总说要把菜畦画进课本里。”
“好！”林烽应了一声，转头对妞妞道，“去把你苗姐姐喊来，咱们要准备种豌豆的竹篓了。”
妞妞应着跑开，发辫上的红绳扫过二月兰的花茎，惊得蝴蝶扑棱棱乱飞。林烽望着她的背影，又望向菜畦里泛着新绿的菜苗，突然觉得这春天来得格外实在——不是枝头的嫩芽，不是檐下的新燕，是寨子里这些忙碌的身影，是菜畦里攒着劲儿的生机。
“月儿！”
苗月儿提着竹篮从灶房跑出来，篮里装着新晒的豆种。她的蓝布衫外罩着件灰布围裙，是林烽昨夜连夜缝的，口袋里还塞着半块烤红薯——“给豌豆当肥料”。她的发间别着根红绳，是用去年晒的野菊花编的，此刻被春风撩得晃呀晃：“王二婶说，豌豆要和菜苗间作，我挑了最的豆种。”
“知道啦。”林烽接过竹篮，“等会儿我去后山砍竹子，给学堂做豆荚标本框。”他摸了摸她的手背，“手凉不凉？回屋烤烤火，我让妞妞给你端碗热粥。”
苗月儿摇头，蹲下来帮他理齐散了的麻绳：“不碍事，晒晒太阳就好。”她的目光扫过远处的“星落学堂”碑，“等学堂开了，我想在教室里挂幅画——画菜畦的春天，画豌豆爬藤，画妞妞蹲在垄沟边数豆荚。”
林烽望着她发亮的眼睛，突然想起昨夜在油灯下，她举着菜畦图比划的模样：“要画最大的豌豆，比妞妞的羊角辫还长。”此刻，那幅画正摊在灶房的八仙桌上，铅笔印子被春风掀得哗哗响，倒像是提前醒了。
“走。”林烽把豆种往她怀里一塞，“先去后坡选竹子，要挑最首的斑竹——给学堂做课桌腿。”
“好。”苗月儿应了一声，转身往竹林走。她的蓝布衫被风吹得鼓起来，像朵开在春风里的花。林烽望着她的背影，又望向菜畦里越发明亮的新绿，突然觉得这赶山的日子，从来不是追着山跑，而是守着山，守着人，守着这一方被岁月焐热的、满是希望的烟火。
日头渐高时，寨子里飘起了炊烟。王二婶端着青瓷碗从晒谷场走过，碗里盛着刚煮的豌豆粥：“小两口！来喝碗热乎的！这豆子是你俩挑的，煮出来香得很！”
林烽和苗月儿应了一声，坐在石磨旁喝粥。豆香混着二月兰的花香，在风里散成一片。妞妞举着根柳枝跑过来，发辫上的红绳扫过林烽的手背：“林大哥！苗姐姐！我娘说，等豌豆开花了，要给学堂的娃子们做豌豆糕！”
“好。”林烽舀了半勺粥吹凉，“等豌豆熟了，咱们给每个娃子留一块，甜得能把牙粘住。”
苗月儿望着妞妞蹦跳的背影，又望向远处正在翻土的庞海，嘴角弯成了月牙。她伸手碰了碰林烽的手背，轻声道：“你说要是明年这时候，豌豆藤能爬满竹架，咱们就在架下摆张竹桌，给娃们上课……”
“会有的。”林烽把最后一口粥喝完，“等竹架搭好了，我背你去后山摘野莓，给娃们当点心。”
春风卷着豆香、花香、笑声，在寨子里漫开。林烽望着身边的人，突然觉得，所谓“赶山”，从来不是追着山跑，而是守着山，守着人，守着这一方被岁月焐热的、满是希望的烟火。
而这烟火，正随着春天的脚步，越烧越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