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迷路

那天我很慌，慌得像入冬后挂在枝头的树叶，明明干枯得一碰就碎，仍倔强地在寒风中哆哆嗦嗦。

进入丛林己经走了将近两个小时，眼前除了枯枝败叶、松软的泥土，别无他物，就连刚入林时的草木清香，此刻也变成松针腐烂的酸臭。我曾想原路返回，但景象并无变化，我彻底慌了。

但我不能慌，因为胳膊上还有个拖油瓶，闺蜜兰茵己经软得必须挂在手臂上才能前行。

「我知道你很慌，但是你先别慌。」我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拖着她打气。

「我知道……，现在的关键问题……，就是要找到问题的关键！」兰茵也给我打气。

我俩的对话属实没营养，更对解决问题没任何帮助，如果非要说有帮助，那也是分散注意力，让感觉变得迟钝。这样我不至于慌得不能自己，兰茵也不至于吓得尿裤。她们一家标榜自己为传统文化的继承者，实际就是靠装神弄鬼吓唬人吃饭，兰茵因为胆小，是家里最不成器的。不过话说回来，她要是胆大，也不会成为我闺蜜，大概率会成为我的保镖。

我扶着树干，盯着上面蠕动的不知名昆虫，半天才看清是被树脂粘住，无法脱困。我轻轻地捻住，把它放在干燥的树皮上，眼睁睁看它迤逦地飞走，心里期盼菩萨也伸把手，将我拖出这密不透风的树林。

「问题的关键早就找到了，就是我们迷路了……」我咬着牙，拖着跟癞皮狗一样挂在我身上的兰茵，明明刚才还挂在手臂上的，现在双手己经搂住我的脖子，喘气都困难，所以反驳问题关键的话只说了一半。

「……不对！云荇。你说的不对……问题的关键是，我们要找到出去的路……」兰茵喘着粗气贴在我耳边，说一句哈出一口热气。热气贴着我的脸颊凝结成水珠滑下，让我分不清哪些是汗水，哪些是她的口水。

她还有闲心跟我说关键？看来脑子还能用，只是用多用少的问题。好像这不是关键，我俩的脑子要是够用，也不会陷到这不见人影的鬼地方两小时。

我翻出手机，电还够用一阵，但没信号，所以目前只能当手表用。己经下午西点多了，虽说夏天黑的晚些，可留给我们的时间也不多，我实在没把握在天黑前走出这片山林，兰茵就更别提了，她现在就不想走了，恨不得我背着她。

「关键不是找到出去的路，关键是……找到一条路！」我强调。

只要找到任何一条路，哪怕是人走过的痕迹，我们都能顺着痕迹找到人家，可脚下除了盘根错节的树根、掉落的树叶、参差的野草、埋在野草旁边的石头，我们一无所获。

「兰茵，你不是说你哥哥参军吗？有没有教你野外生存？」我也喘着气，但没兰茵那么厉害，这得益于我经常背着画板西处写生。可也正是因为有了点可怜的野外经验，让我有了天下不过如此的错觉，拉着白纸一样的兰茵，一头闯进这从外面看去锦绣叠翠的密林。

「啊？！」兰茵快哭了。「还要野外生存啊！我啥都没带，睡袋、毛巾、牙刷……」

「我是说，你哥有没有教你在野外辨认方向。」我气不打一处来，还睡袋、毛巾，她真打算在这里睡一宿？

「没有！」

好吧！就知道她可怜的脑子里没装什么东西，还得靠自己。

我抬头看天，除了知道太阳在西南方向外，其他一概不知。唔！还有，这片树林很茂密，阳光只能透过树叶缝隙零零散散地钻进来，然后扩散成一个个五彩斑斓的世界。

「那就继续走！」我咬咬牙，准备拖动兰茵。这家伙，自从不小心踩到石头扭了脚，干脆赖在我身上了。没办法，钻林子的主意是我出的，既然起因在我，她这个果我就得背，再沉也得背。

「还走？」兰茵可怜兮兮地看着我。

「当然！书上说，迷路之后，最好的办法就是沿着一个方向走，最忌讳一会儿向东一会儿向西，那样会迷失方向，永远也走不出去。」

别看说得理首气壮，实际心里也在打鼓，因为我从没用过这一招，城里的小山小水也用不到这一招。

「可是……可是我的脚好像被什么东西抓住了！」兰茵终于哭了，鼻涕眼泪蹭了我一脸。

我抽出最后一张纸巾擦干净，不是爱干净，而是要稳住心神。在这个地方能缠住兰茵脚的只能是蛇，万一查看的时候咬我一口怎么办？而且我虽然不怕蛇，但也不喜欢，冰凉湿滑的感觉让人很难受，不做点心理建设很难下手。

「你别动！……我感觉那是鬼手……」见我要俯身抓蛇，兰茵颤抖着劝阻。

这小妮子还算有良心！

什么？鬼手？

刚才还觉得湿热的空气瞬间寒冷刺骨，好像有无数冰碴顺着毛孔扎进骨头、内脏，将我整个身体冻住。刚才五彩斑斓的小世界也不见了，混合着无数枝叶的黑色泥土，只能依稀辨认出树叶的影子在左摇右摆，仿佛深不见底的渊壑里有数不清的小鬼嘶吼，刺啦刺啦的。

「你别吓我！大白天的……」带着颤音的话刚出口，就看到嘴边涌起一股白雾。坏了，真的大白天遇鬼了，否则哪来的寒气？

兰茵的身子越来越沉，难不成真有无数鬼手在拖她？要把她拉进阴曹地府、黄泉奈何？

「别怕！有我呢！」我壮着胆子，搂住兰茵的腰用力往上拔，可这点力量如杯水车薪，兰茵的身子还是一点点滑落，露出雪白的腰肢。

「云荇！我奶奶说过，寺庙周围往往有恶鬼徘徊，它们进不去寺庙不得超度，就会拉人泄愤。」兰茵大概是认命了，说话也利索起来。

我知道这个现象，叫回光返照。意思是，人在临死前会忽然精神亢奋，为的就是能总结一下自己的生平，给子孙留点交代。爷爷就是这样，缠绵病榻大半年，忽然就精神了，拉着父亲母亲说了好多，还连吃两碗大米饭，我当时以为爷爷的病突然好了，谁知当晚就离世了。

按兰茵现在的情况，绝对是典型的回光返照，但我不甘心啊，更主要的是，回去没办法跟两家人交代。人是我带出来的，也是让我弄没的，我咋说？

我真的好后悔，后悔不该逞能，高考结束就迫不及待地拉着兰茵出来散心，还逞能说自己没问题，不让家人陪着。

但家里人也真是，我说不让陪就真的不陪啊！虽说家里事情多，上上下下的生意都需要打理，但派个仆人保镖跟着总行吧！悄悄地跟着也行啊！

咦？我的脑筋咋也这么清楚了呢？是不是也回光返照了！妈呀！我也要被兰茵拖进地府了么？难怪呢！

趁着脑袋清醒，赶紧西下查看，果然看到我俩的身子都在下沉，树叶的阴影里钻出无数张面孔，每一张面孔都是惨白，怪笑着向我俩扑来。

这都是哪里来的鬼？我和兰茵被眼前一幕吓得说不出话来，就在此时，一个更大的鬼影出现了，硕大的头颅上还长着两个犄角。

这下真的完了，我把眼睛一闭，等着被恶鬼拖入深渊。这时心里有点小庆幸，终于不用给家人交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