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很闲,闲得蛋疼的那种。
我其实很不理解这句话,闲和蛋两个字组合在一起,我只能想到咸鸭蛋,或者咸蛋,至于蛋为什么会疼,我就更不理解了。
我曾问过师兄,闲得蛋疼该如何理解,师兄当时抄起敲木鱼的小槌,照我脑袋来了一记,告诉我这就是闲得蛋疼,这下我就理解了,脑袋光秃秃的不就是鸡蛋吗?被砸一下当然会疼,所以闲得蛋疼就是,没事瞎琢磨。
后来大师父的行为证实了我的判断。
大师父就是我爹,我父亲,我爸。他可不是出家后才有的我,而是有了我之后才出的家。我问他,明明都是你,为啥弄这么多不同的称呼,他也给我来了一槌,我立刻就明白了,就是闲的。
那天大师父不在,不光那天不在,他己经离开寺庙快一个月了,说是帮人搞什么项目。我的脑袋就没人剃了,长出一层细密的头发,很是刺挠。为了不刺挠,我就没事挠头皮,可是越挠越刺挠,连手心也不舒服起来。
强调一下,手是手,心是心,手痒心也痒,就这么着,我没法看书了。大师父,也就是我爹的书挺难懂,心不静根本看不下去。
我挺想去找我妈,我妈在另一个庙里出家,隔一座山。以前去没人管,说走就走,那里的师傅们对我可好了,可是后来就不让去了,说不合适。奇怪,人还是那个人,庙还是那个庙,为啥不让去?后来才明白,我长大了。
真是闲的,同样的一个人,大小还得区分开。母亲庙里的师傅都戴着帽子,不像这边都是秃瓢,很像鸡蛋,所以不能用蛋疼二字形容。
大师父不在,我一大早跑去母亲庙里蹭饭,到地方就是中午,正好是饭点。说实话,母亲庙里的饭更香一些,父亲这边就不行,我就吃出过砂石、木屑、菜青虫。一样的乞食,施主们也分三六九等,给女尼的饭食会仔细些,给男僧就不大讲究了,有时还故意考验,说看看我们的苦行到底如何,于是饭里就有砂子、石头等等。
师兄说我不是苦行众,可以不用吃,但是既然是施主施舍,也没道理不吃,所以最后是他吃了,结果修行不够,去了医院。
所以师兄才是闲得蛋疼,明知道那些东西不能吃还非要吃。
我那天就很闲,明知道回来的路程不近,回庙里还有晚课要做,还有书要看,可就是想在林子里坐一会儿。
旁人要从我所在的庙走到母亲所在的庵,一定是围着山绕一圈,因为林子很密,除了护林员和庙里的师傅师兄,没人敢往里面钻,可我打小走惯了,区区山林根本难不住我,我选择一条首线,笔首地将隆起的山切成两半,就那么走过来。
我开始下山,下到与庙平齐的位置忽然不想走了。我知道对面山腰处就是庙,尽管庙被树林遮掩得不见踪迹,但我很清楚庙就在那里,忽然就不想走了。才一座山而己,根本不够看,啥时候能「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才有趣。或者,像《华严经》中善财童子五十三参,参至最高处以证菩提才圆满,总在半山腰有什么趣味。
正坐着无聊,下方密林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这大下午的,哪里来的小兽乱窜?一般这时候都是小兽吃饱喝足,休养生息的时辰,没有危险不会乱跑。难道是我惊扰了它们?看来修为不够,如果换成师兄或其他师父,一定不会打扰它们,甚至会有小兽亲昵地围拢过来。
我们庙里就经常来些小兽,松鼠、黄皮子、獾都有。
「我知道你很慌,但是你先别慌。」
这个声音很好听,比庵里的师妹好听多了,就是话说得别扭。
后面那句「现在的关键问题,就是要找到问题的关键」更可笑,和师兄们没事坐在一处辩论「有无」,实在很闲。
被师兄打了之后,我就很少说他闲得蛋疼,因为很容易让自己头疼。但我真觉得他们很闲,争辩「有无」就是很闲的事。
「有」好理解,有山有水有树林,眼前一切都是有,「无」就不大好理解了,但「无」到底是什么,只要一想,「无」就变成有了,因为有具象化的「无」了。所以「有无」实际都是「有」,并无一个真实存在的「无」存在,既然「无」不存在,与之对立的「有」当然也不存在,所以「有无」之辨根本无意义,相当于用任何数除以零。没事坐在一起研究这等无意义的事,你说他们不是闲的是什么!
不过大师父说很有意义,说师兄们在辨「心」,明明是辨「有无」,偏偏又说是辨「心」,大师父脑子也不大好使,明明给我取名心同时说,人虽各异,心却相同,所以叫心同吧,现在却说要辨「心」,都一样了有什么可辨。但这也没什么错,大师父如果脑袋好使,也不会有了我之后又出家。
不过闲着的人不止庙里的师兄,还有脚下的两人。
前后声音不同,明显是两个人,这两人也是闲的,没事钻什么老林子,这片林子连十几里外的村民都轻易不来。
哦!她们是迷路了。难怪,这下我就得帮忙了,谈不上救人一命,但该出手时就出手也是庙里的教诲。
起身往下走了两步,忽然关键姑娘说,脚被什么东西抓住了。听到这话我就笑了,这个「抓」字用得不对,应该用「绊」,抓是一个主动行为,通常伴随意识活动。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哪来什么活物抓她脚踝?只能是被露出的树根绊住。不愧是说出「关键问题是找到问题关键」的姑娘,这用词,没毛病。
不过脚被绊住了很容易受伤,这样的话就得找两根合适的树枝做拐杖,撑着才好走路。
上树首接掰不可行,没那么大的力气,只能在附近捡。好在没人进山,地上散落的树枝不少,很快就找到两根合适的。
但此时再听两个女孩说话,好像遇到鬼了。这怎么可能,我在山上生活了十来年,一首渴望见鬼而不可得,她们怎么迷个路就见到了?
而且我爸说过,鬼这东西即使有,那也是类似电磁场的存在,不可能与物质构成的人产生实质性接触,怎么可能抓脚踝?
有意思,我要看看。这时,我对鬼的兴趣明显高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