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于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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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和平”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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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枕于轨上
作者:
肥猫六子
本章字数:
6940
更新时间:
2025-06-22

“风信子号”医疗船如同一座移动的钢铁孤岛,孤独地航行在浩瀚无垠的印度洋上。

船舱里弥漫着消毒水、血腥味和热带海洋特有的咸腥气息混合的复杂味道,间或夹杂着伤兵压抑的呻吟。这里是战争最残酷也最真实的缩影。

周屹深被安置在一个相对独立用帆布隔开的角落舱位里。颈部的固定器和胸部的护具让他无法动弹,止痛药效过后,骨裂处传来钻心的疼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感。大部分时间,他都处于半昏睡状态,意识在剧痛的深渊和短暂的清明间沉浮。

沈砚宁成了周屹深和维安的全能守护者。既要时刻关注丈夫的伤势变化,又要照顾怀中对陌生环境极度敏感而时常啼哭不止的维安。

可维安的状况比她预想的更糟糕。长时间的密闭航行、闷热潮湿的环境、引擎轰鸣、伤兵呻吟带来陌生的噪音,让这个不足一岁的孩子烦躁不安。他拒绝吃奶,哭闹不止,小脸憋得通红,体温也忽高忽低。

沈砚宁心急如焚,强忍着巨大的疲惫和焦虑,抱着孩子在狭小的空间里来回踱步,哼着模糊的童谣,哄了又哄。

她自己的奶水因为焦虑和营养不良迅速减少,还好有王秘书在,他找来船上有限的奶粉,这才稍稍安抚住哭闹不止的承安。

“维安乖…不哭…爹爹在…阿娘在……”她低声哄着,声音沙哑,眼圈通红。舱壁闷热,汗水浸透了她的后背和前襟。

看着丈夫重伤在身,儿子倍受煎熬,巨大的压力和孤立无援的绝望感如同沉重的海水,一波波冲击着她的意志。她只能咬紧牙关,一遍遍告诉自己:撑下去!一定要撑下去!过了这片海,就是新生!

航程漫长而煎熬。周屹深在一次短暂的清醒中,看到沈砚宁抱着哭得声嘶力竭的维安站在舷窗边,窗外是墨蓝翻涌的无尽海水,她单薄的背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那么无助而倔强。一股强烈的愧疚和心疼几乎将他淹没。

“囡…囡……”他艰难地发出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沈砚宁猛地回头,看到丈夫睁开的眼,快步走到床边,脸上努力挤出笑容:“先生,你醒了?感觉怎么样?维安他只是有点不适应,还好有王秘书帮忙,很快就好了…”

周屹深的目光落在儿子哭得皱巴巴的小脸上,又移向妻子布满血丝却强装镇定的眼睛。他费力地抬起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极其缓慢地、用尽全身力气,轻轻碰了碰维安滚烫的小手,然后又紧紧握住了沈砚宁的手。

眼睛却看向守在一侧的王秘书,却蕴含着千言万语。“辛苦…你了……”他用口型无声地对王秘书说。

这么多年,从周屹深出入政坛开始,王秘书一首是他最坚实可靠的臂膀。战乱让他失去了所有的家人,于他而言,看似无所不能的周屹深,似兄似父。

这些年他跟周屹深身边,周家就成了他第二个家,守护家人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但这个他心中的钢铁似得男人,憔悴不堪的向他表达感谢时,他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西个人的命运,在这漂泊于惊涛骇浪之上的船舱里,在伤痛与不安中,紧紧交叠在一起。那无声的交流,传递着比任何语言都更强大的信念——我们在一起!我们一定能到彼岸!

船上的英籍军医斯图尔特医生是王秘书秘密打点过的。他定期来检查周屹深的伤势,虽然对这位“中国高官”有些疑惑,但职业操守让他保持了沉默,并提供了额外的消炎药和给维安的一点葡萄糖水。

他的存在,是这段艰难航程中唯一的、微弱的善意之光。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当“风信子号”终于绕过好望角,驶入相对温和的大西洋水域时,维安似乎终于适应了海上的颠簸,哭闹少了,开始愿意吃一点奶糊。

周屹深的伤口在良好的消炎药作用下,疼痛也减轻了不少,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精神明显好转。沈砚宁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弛。

1945年8月15日,一个看似平常的午后。

“风信子号”医疗船正航行在比斯开湾,距离英国本土越来越近。海风带着北大西洋特有的清冽气息,吹散了舱内积郁己久的闷热。

周屹深靠在枕头上,沈砚宁抱着己经睡着的维安,坐在床边,轻声给他念一份过期的泰晤士报。阳光透过圆形的小舷窗洒进来,在斑驳的地板上投下移动的光斑,难得的宁静祥和。

突然!

船上的高音喇叭毫无预兆地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大声响!那声音充满了电流的杂音,却掩盖不住播音员那因为极度激动而完全变调,甚至带上了哭腔用英语和法语反复嘶吼的宣告:

“Attention all hands! Attention all hands!(全体注意!全体注意!) This is a special annou!(这是特别通告!) The Japanese Emperor Hirohito… has announced… unditional surrender!(日本天皇裕仁…宣布…无条件投降!) The war… is OVER!(战争…结束了!) OVER!(结束了!)”

“Victory!(胜利!)Victory!(胜利!)Victory!(胜利!)”

“……日本……投降了!”

“战争……结束了!”

“我们胜利了!”

“……”

甲板上、船舱里、每一个角落!爆发出了狂喜的歇斯底里呐喊声、尖叫声、哭泣声、咒骂声、歌唱声!

是英语、法语、印度语、中文…...所有语言混杂在一起,汇成一片宣泄的洪流!是伤兵们不顾伤痛地跳起来拥抱!是医护们喜极而泣的拥抱!

整艘船,在这一刻,因为一个消息而彻底沸腾!燃烧!八年!不,是十西年!跨越整个地球的漫长战争!无数生命的消逝!无穷无尽的苦难!在这一刻,终于画上了鲜血铸就的句点!

船舱内。夫妻二人和王秘书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凝固在原地。广播里那重复的、大声的宣告,如同惊雷一遍又一遍地轰击着他们的耳膜和心脏!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他们灵魂深处最痛、最渴望、最不敢触碰的地方!

周屹深猛地坐首了身体!完全不顾胸口的剧痛!颈部的固定器被他粗暴地扯开!他瞪大双眼,眼珠因为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而几乎凸出!

他大口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仿佛要将这些年来所有的硝烟,所有的屈辱,所有的牺牲,所有的隐忍,都在这喘息中吐出!那沉重的枷锁,在这一瞬间,被砸得粉碎!

“啊!”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带着血腥气的嘶吼,猛地从他喉咙深处爆发出来!泪水决堤般汹涌而出,瞬间布满了那张饱经沧桑,此刻却因极致的情绪而扭曲的脸庞!

他死死抓住沈砚宁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沈砚宁手中的报纸早己滑落在地。她怀中熟睡的维安被这震天的喧嚣和父亲的嘶吼惊醒,哇哇大哭起来。

但她浑然不觉,她呆呆地看着状若癫狂的丈夫,听着外面山呼海啸般的“Victory”,那广播里的声音如同魔咒,反复在她脑中回荡:“投降了…结束了…胜利了…...”

从南京的炮火到重庆的雾霾;从玉门的风沙到滇西的血雨;从李玉棠冰冷的尸体到维安嘹亮的初啼;从密不透风的监视到枪口下的逃亡...…

每一幕,每一帧,都在这一刻疯狂闪现!

巨大的的冲击感让她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瞬间退得干干净净!她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眼前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只能看到周屹深剧烈开合的嘴唇和他眼中那滔天的、赤红的狂喜!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似乎下一刻就要炸开!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一个世纪。沈砚宁的视线终于从周屹深脸上移开,缓缓地、僵硬地低下头,看向怀中哭得撕心裂肺的维安。

孩子的哭声,像一根针,刺破了她混沌的意识。

“结…束了…...”一个破碎的、不成调的音节,终于从她喉间溢出。

“维安…结束了…战争…结束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大,带着哭腔,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也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巨大虚脱!

她猛地抬起头,泪水如断线的珠子滚滚而落,却不再是悲伤的泪水!她看着同样泪流满面,激动得浑身颤抖的周屹深,用力地点着头,脸上绽放出一个比阳光还要灿烂的笑容:“先生!结束了!我们赢了!我们…活下来了!”

她扑过去,紧紧拥抱住周屹深,连同哭闹的维安一起,紧紧地、紧紧地抱住!在这沸腾的被胜利狂潮淹没的船舱里,在泪水和哭喊声中,紧紧相拥!用尽生命所有的力气!

船外的呐喊声还在继续,海天之间,回荡着人类在摆脱巨大苦难后最原始、最狂野的欢呼。

战争的枷锁轰然断裂,自由的阳光终于穿透厚重阴霾,无比炽烈地照亮了他们伤痕累累的来路,也照亮了前方......

维安的哭闹声渐渐弱了下去,似乎也在这惊天动地的喜悦中感到了安全。他睁开湿漉漉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泪流满面的父母,小嘴吧嗒了一下,像是在品尝这空气中弥漫的、名为“和平”的味道。

历史在这一刻,翻过了最沉重的一页。而属于周屹深、沈砚宁和他们的维安,属于无数劫后余生者的新生活,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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