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后看了一眼楚寰捏着书的左手。那骨节凸出的手稳如磐石，没有任何颤抖。青灰色封皮在惨白灯光下，衬得她指关节伤后的红痕格外刺目。
周正转过身。肥大的军用雨披下摆在他转身时刮起一股带着烟味和雨腥气的风。他没有再看地上散乱的油布和衣物堡垒残骸，更没有再看汗如雨下、几乎在地的李国柱。军靴踏地的声音重新响起，他步伐沉稳地走向楼梯尽头那片更深的、属于老兵领域的黑暗里。
重型火箭发动机试车台导流槽像个巨兽张开獠牙的喉咙。暗红色特种耐热合金铸造的V型槽壁上，高温气流冲击留下的深色斑驳烧蚀痕迹蛛网般蔓延，如同干涸的血迹。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混杂着高强度燃料未燃尽的甜腻金属氧化物的焦糊气味，浓得化不开。
一声撕裂帛锦般的沉闷咆哮骤然从槽底深处炸开！伴随着剧烈的颤动！大地都在呻吟！
轰！！！
赤红泛白、尾部翻卷着墨黑浓烟的烈焰洪流从槽口狂猛地喷射而出！以排山倒海之势狠狠撞击着导流槽后部精心设置的偏转陶瓷阵列！
槽体发出濒临断裂的尖锐金属摩擦声！支撑的巨大合金钢骨架剧烈抖动着，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大团炽热的气浪卷着灼烫的烟尘碎石，如同被激怒的风暴之眼，疯狂向上翻腾、扩散！瞬间就将整个试车台笼罩在一层呛人且危险的热雾之中！
“停火！快停火——！！”试车指挥台方向传来嘶哑的、破锣般的狂吼，混杂在震耳欲聋的引擎轰鸣和金属扭曲声中，几乎被彻底淹没！
控制室内早己一片狼藉！仪表盘红灯狂闪，警报器歇斯底里地长鸣！各种复杂参数读数瀑布般在监视屏上划过，失控的红框不断弹跳出来！
主控台后面，头发花白的秦懋功教授脸色铁青，像一尊被高温烘烤过的青铜塑像。他面前那本摊开的硬壳工作笔记摊开最新一页，上面密密麻麻涂满了复杂的气动力学公式推演和密密麻麻的参数备注。在引擎骤然爆发出超常推力的瞬间，他枯瘦的右臂青筋暴起！猛地抬起，将整本沉重的工作笔记狠狠掼在控制台上！
“啪——！！！”
沉闷厚重的巨响在尖啸的警报声中竟异常刺耳！硬塑外壳瞬间破裂！内部散落的演算纸页像被狂风撕碎的雪片，呼啦一下在灼热的气浪和浓烟中凌乱飞舞！
“零点八秒！！偏了整整零点八秒！！” 秦懋功的声音像淬火的烙铁砸进冰水，带着滚沸的狂怒和撕裂的痛楚，“高温烧蚀首接毁掉一半导槽！谁能告诉我！这该死的弹道！这推载平衡！谁算的！？”
灼热呛人的烟尘还在翻滚升腾。透过被高温熏染得微微扭曲的防弹玻璃观察窗，那巨大的、象征着毁灭性偏差的偏焰轨迹犹如一道刻入骨头的耻辱疤痕，清晰烙在视野中心。
控制台侧面靠近导流槽观察口的阴影里，传来极轻微的石英粉尘被靴底碾碎的声响。
一只沾满高温合金熔融后溅落的灰黑金属屑、掌指关节处被灼烫热浪燎起一串新鲜水泡的、遍布纵横交错冻疮疤痕的手，缓缓抬了起来。
五指指根处结着发黑的冻疮痂被撑裂了，几缕殷红的新鲜血丝渗出，黏在指根深深皲裂的紫色皮肤纹路上，对比惨烈得惊心。
那只手稳稳举着。
指间紧紧捏着一叠被汗水、油污和不知名试剂染得斑驳不堪、边缘被高温炙烤得蜷曲发黄的草稿纸。纸张被揉捏得异常褶皱，却像铜版般硬挺。最上面那页一角，清晰地画着一个带三阶扰流模型的弹道偏角修正计算框，公式密集如蚁群。一串刚硬得几乎凿穿纸背的数字旁，是几滴深红得发褐、像氧化铁锈般的粘稠液体，半凝固地糊在演算步骤的末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