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的视线这才从楚寰脸上移开一寸，转向站在楚寰侧后方、面无人色、几乎站不稳的李国柱身上。那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穿透了李国柱最后一丝强撑的意志。
“李国柱？”
周正的眉头缓缓聚拢，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他掂了掂另一只手上依旧握着的青灰色精装书，目光扫过地面上散开的油布和那摊己经脏污狼藉的军挎包及衣物基座，最终落回他刚才丢在长条凳上、翻开的那本摊开的记录簿。那本硬壳塑料封皮的新生物品登记本最新一页上，赫然用醒目的红墨水笔力透纸背地标注：
楚寰（7801A04）——内务夹带违禁外文书刊，思想待重点审查（李）
周正伸出食指，在那殷红刺目的“（李）”字落款签名上，重重一戳！
“这是你——登记的情况？”
他问得平淡，甚至没有刻意加重语气。但那声音在死寂的走廊里清晰地传开，如同一柄无形的重锤，击碎了李国柱最后一丝侥幸。李国柱只觉得那一指头正正戳穿了他脊柱正中的某根脆弱神经，一股难以言喻的酸软和恐惧自脊椎炸开，瞬间席卷全身！
“教…教导员…我…”李国柱嘴唇疯狂哆嗦，想辩解，可喉咙干涩得如同塞满热砂，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那张肥脸上，汗水混合着惊吓和羞耻的油光肉眼可见地渗出，腮帮子的肉在不可抑制地颤抖。他不敢再看楚寰，更不敢看地上那本像地雷一样的书，更不敢碰那行他自己用红笔写下的、此刻却变得如同烧红烙铁般的评语，整个身体筛糠似的抖起来。那架势，让人毫不怀疑他下一瞬就会双膝一软瘫倒在地。
周正没再看他。只是沉沉地吸了口气，那吸气的声音在寂静里异常粗重。然后，他抬起捏着书的那只手，将整本沉重的青灰色精装书递到楚寰面前。动作有些生硬，但无可置疑。
楚寰抬起眼皮。视线穿过冰冷的空气，与周正锐利依旧、却似乎蕴藏着一丝极其复杂微芒的目光在半空中短暂交汇。一秒，或许更短。她没接书。
那只戴着厚重眼镜、沾满油墨的手，此刻捏着书，动作却缓慢而坚决。周正那穿着洗得发白军装袖口下的手腕，显出一点因长期翻查档案而僵硬的筋络。见楚寰没有立刻反应，他往前微不可察地松了半寸。
楚寰这才伸出了手。手指修长，指节因常年冻伤而略显粗大变形，虎口和指腹处覆盖着与年龄不符的薄茧。她的指尖没有去接书的封皮，甚至没有触碰书脊。她的右手以一种精准的、如同擦拭最精密光学镜片般的角度和力度，仅仅用了食指和中指的前两节指腹，在书脊的最上方、刚才周正手指捏住、留下一点微不可察凹痕的地方，隔空一捻——仿佛擦去什么无形的尘埃。
这个动作微毫般轻微，却带着某种斩断最后一丝联系的决绝意味。随即，她的指尖在书脊顶端虚按了一下。像是确认，又像是封印。
然后才屈指，扣住书脊的转折处，稳稳托住了整本书的重量。
书入掌心，冰冷沉重如同玄铁铸印。
周正的目光追随着她的指尖，在那书脊顶端停留了千分之一秒。镜片后的眼神里那点复杂的微芒沉寂下去，如同火光彻底熄灭后的灰烬。
“内务条令，第七条附款三，细则背诵。”
周正的声音恢复了刻板无波的指令调，突兀地响在依旧死寂的走廊里，如同冰冷的钢刀插入凝固的黄油，瞬间剖开所有凝固的情绪。“全体都有！熄灯号前半小时集合！训练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