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放,”我开口,声音竟奇异地平缓下来,仿佛沸油凝冰,“传我军令,点二十骁骑营亲兵,即刻…打点行装。”
沈放猛地抬起头,眼底最后一丝血光凝成了霜:“将军?!”
我慢慢站起身,狼裘滑落在地毯上也未察觉。身体里那种断裂般的剧痛还在继续撕扯,每一步都像踩在冰面上。走到支撑大帐的木柱旁,那里悬挂着我的佩剑——剑名“断水”,十年饮血无数。
“备车。”我的手指落在布满霜刃刮痕、冰冷沉重的剑鞘上,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如同念着最寻常的军令,“这风雪太大,”嘴角向上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眼神却越过沈放,穿透厚重的帐布,投向外面天地一色的白茫茫,“回……回家。”
镇国公府邸的庭院被初雪覆盖。白茫茫的,寂静得只剩下雪片簌簌落下的微响。空气里没有风,沉重压人。十年前那场暴雪的记忆猛地涌上来,混杂着无数碎裂的画面:登闻鼓的震荡,祖母指甲掐进手臂的刺痛,紫宸殿里皇帝带着笑的问话……
我坐在冰冷的石亭里,肩上落了一层薄雪。手边是一卷北疆军报,墨迹被寒气冻得有些发僵,那行小字却如烙铁般灼目:“……疾风营夜哨遇袭,雪深难行,折损十七……”
眼前骤然晃动起来。雪不是庭中落下的温顺雪花,变成了漫天的、裹着血沫的冰渣,抽打在脸颊上生疼。林伟在瞄准镜里炸开的画面无比清晰,然后是那片东南亚雨林灼热的空气被凝固汽油弹点燃,最后是……无边无际的雪原上,那个新提拔的小都尉,叫林岳,因为和林伟一样的眼神被我亲手点进疾风营……他倒下去时,染红的雪地有没有京城的冷?
“国公爷……”侍立一旁的老管家声音打着颤,“宫里的使者……在前厅,请……请您接旨。”
雪片落在我的脖颈上,带来冰凉的触感。视线重新聚焦在石桌上,一方红漆托盘里静静躺着那只剔透的白玉酒杯。酒液清冽,映着阴沉的天色,倒映出一个疲惫而模糊的轮廓。
崔敬亭那张堆砌着礼节性笑容的脸还在眼前晃荡,那刻意放柔的嗓音试图靠近劝慰:“国公戎马倥偬,身子要紧。陛下也是体恤国公旧疾……这旨意虽急,但只要国公点头,一应琐事自有下官张罗,国公只需静养便是……”
好一个“静养”。将骨头碾碎,将血放干,然后塞进锦绣堆砌的棺椁。喉间又泛上熟悉的腥甜气息。
“拿过来吧。”我向老管家伸出了手。手指触碰到酒杯冰冷的弧壁时,指尖细微的颤抖不是因为畏惧。
“将军!”一声急促的低喝撕裂了庭院的死寂!
亭边的修竹微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一个几乎与雪色融为一体的矫健身影闪电般穿出,单膝跪倒在冰冷的青石板径上,溅起的雪沫沾满了他玄色的劲装下摆。没有铠甲,只有满身长途奔袭的风霜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是沈放!他竟然追来了!
“将军!”他抬头,脸上尽是冻出的裂口和胡茬上的冰晶,只有那双眼睛,依旧燃烧着孤绝又炽烈的火焰,“莫接那旨意!北境……北境天塌了!我们刚收到加急军报!漠北七部白灾失控,狄王达坦倾巢而出,不是袭扰,是要……是要搏命!他们绕过了黑石口,凿穿了新筑的冰墙!前锋轻骑己突入金鸡岭后方——断了屯粮大营的通道!前军五万,中军辎重十万,全被卡在狼牙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