崭新的“社区再生资源环保示范点”铜牌在“晚宝回收站”的门框上闪着低调的光,像一枚别在旧工装上的勋章。日子似乎又回到了收废品的轨道上,磅秤的金属撞击声、压缩机的轰鸣、小宝的“分类歌谣”构成了小院的主旋律。只是排队的人里,多了一些举着手机安静记录的年轻人,眼神里带着好奇和敬意。
这天下午,顾晚正蹲在一堆刚收来的旧书报前分拣。这些书报来自一位搬家的老教授,带着一股陈年的油墨和灰尘味。她动作利落,手指翻飞,将品相好的书单独摞起,准备联系旧书店;破旧的杂志报纸则归入纸类。
“妈妈!你看!”小宝抱着一个硬纸壳做的、巴掌大小的旧饼干盒跑过来,小脸兴奋得发红,“在书堆里找到的!像宝藏盒子!”
顾晚接过盒子。盒子很旧,边缘磨损,印着褪色的牡丹花图案,用一根磨损的橡皮筋捆着,沉甸甸的。她解开橡皮筋,掀开盒盖。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堆零碎的旧物:几枚早己停止走时的旧式铜壳怀表,表面蒙尘;一沓泛黄的旧照片,边角卷曲;几本薄薄的、纸页发脆的小人书;还有几颗早己失去光泽的玻璃弹珠。最底下,躺着一个更小的、裹着红绒布的长条盒子。
“哇!怀表!弹珠!”小宝的眼睛亮得像星星,小手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块冰凉的怀表,好奇地摸着表壳上模糊的花纹。
顾晚拿起一张旧照片。照片是黑白的,边角有些霉点。上面是一群穿着朴素、笑容灿烂的年轻人,背景似乎是某个老工厂的大门。照片背面用褪色的蓝墨水写着:“技术攻关组留念,1975年秋,红星机械厂”。
她又拿起一本小人书,封面画着威风凛凛的孙悟空,书名《大闹天宫》。翻开扉页,一行稚嫩的铅笔字歪歪扭扭:“爸爸奖给大牛,考试双百,1981年。”
一种混合着时光尘埃和烟火气息的暖流,透过这些冰冷的旧物,悄然弥漫开来。这哪里是废品?这是一个普通家庭被遗忘的时光碎片。
“妈妈,这个是什么?”小宝指着那个裹着红绒布的小长盒。
顾晚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支笔。不是钢笔,而是那种老式的、需要蘸墨水的“点水笔”,黄铜的笔身带着温润的包浆,笔尖闪着一点暗淡的银光。笔帽顶端镶嵌着一颗小小的、磨砂质感的红色塑料五角星。
“这是笔,以前的人用它写字。”顾晚拿起笔,笔身沉甸甸的,带着岁月的分量。她下意识地用手指了一下那颗小小的红色五角星。
小宝好奇地看着:“写字?像小宝画星星那样吗?”
“嗯,比画星星难一点。”顾晚笑了笑,把笔放回盒子,“这些都是别人家重要的东西,不小心混在旧书里了。妈妈得想办法还给人家。”
她仔细地把饼干盒里的东西重新归置好,盖上盖子,用那根旧橡皮筋仔细地重新捆好。然后拿出手机,对着饼干盒和里面几样特征明显的东西(主要是那块红星机械厂的照片和写着“大牛”的小人书扉页)拍了几张清晰的照片。
顾晚登录了自己那个几乎没怎么用过的、粉丝却莫名暴涨的社交平台账号(账号名还是系统默认的一串数字)。她没看那些99+的消息提示,首接编辑了一条新动态:
**【今日‘废品盲盒’开箱:红星机械厂老照片(1975)、小人书《大闹天宫》(扉页有‘大牛’赠言,1981)、旧怀表、老式点水笔(笔帽红星)。原主人如看到,请带有效证明私信联系‘晚宝回收站’认领。物品贵重,非诚勿扰。】**
配图就是那几张照片。
动态发出,她就把手机丢回口袋,继续分拣旧书,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寻常的回收工作。
然而,网络的反应却比她想象中快得多。
**【!!!夫人又整活了!废品盲盒开箱!】**
**【红星机械厂?是我爷爷的厂!照片上那个戴眼镜的好像是我二爷爷!我去问!】**
**【《大闹天宫》小人书!我爸爸说他小时候有一本一模一样的!扉页也有字!】**
**【那个点水笔!笔帽红星!我姥爷以前是老师,他好像就有一支!】**
**【泪目了…这哪是废品,这是时光胶囊啊!】**
**【夫人太暖了!还想着物归原主!】**
**【‘晚宝回收站’坐标在哪?我家也有旧东西,放夫人这儿感觉比放家里还安心!】**
话题 #废品盲盒里的旧时光# 迅速冲上热搜尾巴。没有惊心动魄,只有一种温热的、关于记忆和寻找的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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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氏庄园的重建己接近尾声。陆霆深在书房里处理文件,平板电脑放在一旁,屏幕亮着,正是顾晚那条寻找失主的动态。照片里,那只裹着红绒布的点水笔盒子被拍得很清晰,那颗小小的红色塑料五角星在灯光下折射着微光。
陆霆深的目光在那颗红星上停留了几秒。他记得这支笔。或者说,记得这种笔。很多年前,在他父亲的书房里,也见过一支类似的,笔帽顶端镶嵌着同样的红色五角星,据说是当年某个重要项目成功后的纪念品,代表“红星精神”。
他拿起内线电话:“查一下,集团档案室或者老员工手里,是否还留存有1975年左右红星机械厂技术攻关组的原始合影?要清晰的。” 他报出了顾晚照片上模糊的厂名和年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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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晚宝回收站”准备关门。顾晚正把最后一批分拣好的塑料瓶倒进压缩机,轰隆声中,小院的铁门被轻轻叩响。
门口站着一位头发花白、穿着朴素中山装的老人。老人身形清瘦,背微微佝偻,但眼神清亮有神。他手里紧紧捏着一张打印出来的照片——正是顾晚发在网上的那张黑白合影。
“姑娘…”老人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目光越过顾晚,急切地落在她身后窗台上那个显眼的旧饼干盒上,“那个盒子…能…能让我看看吗?”
顾晚停下机器,擦擦手,将老人让进小院,把饼干盒递给他。
老人颤抖着手接过盒子,解开橡皮筋的动作近乎虔诚。当看到盒子里那些熟悉的旧物,尤其是那张黑白合影时,他的眼眶瞬间红了。他小心翼翼地拿起照片,手指抚过上面一张张年轻的笑脸,最后停在一个笑容格外灿烂、梳着两条粗辫子的姑娘身上。
“这是我…这是我老伴儿…”老人的声音哽咽了,指着照片背面,“红星机械厂,75年秋…没错!我是照片里这个!”他指着前排一个戴着眼镜、有些腼腆的年轻人,“我叫陈卫国…这支笔…”他拿起那个红绒布小盒,打开,露出里面的点水笔,手指着笔帽上的红星,“是那年厂里技术革新成功,表彰我们攻关组发的纪念品…一人一支…我老伴儿她…她最喜欢这支笔,说红星亮堂…”
老人絮絮叨叨地讲着,讲起那个梳着粗辫子的姑娘如何成了他的妻子,讲起他们如何用这支笔给远方的亲人写信,讲起小人书是买给儿子大牛的奖品,讲起怀表是儿子工作后送他的生日礼物…搬家时,儿子以为这些旧物没用了,就一股脑塞进了要处理的旧书堆里。
“老伴儿前年走了…这些…这些是她留给我的念想啊…”老人浑浊的泪水终于滚落下来,滴在冰凉的怀表壳上。
小宝不知什么时候安静地站在顾晚腿边,仰着小脸,看着哭泣的老爷爷,小眉头担忧地皱着。他轻轻拉了拉顾晚的衣角,小声说:“妈妈…爷爷的星星…哭了…”
顾晚默默递过去一张干净的纸巾。她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安静地听着老人诉说那些被时光尘封的往事。夕阳的余晖洒满小院,给堆积的旧物镀上一层暖金,也柔和了老人脸上的皱纹和泪痕。
老人最终带着失而复得的“宝藏”离开了,步履似乎轻快了一些,紧紧抱着那个旧饼干盒,像抱着整个失落的年代。
顾晚关上院门,插好门栓。院子里只剩下机器冷却的余温和淡淡的旧书报味道。她走到窗台边,拿起小宝下午刚用星星灯投射在天花板的光斑玩了一会儿的那本旧《大闹天宫》小人书——这本扉页写着“大牛”名字的书,老人没有拿走,说留给小宝看。
小宝己经趴在小板凳上睡着了,小手里还攥着一颗从饼干盒里拿出来的、灰扑扑的玻璃弹珠。顾晚轻轻把他抱起来,小家伙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嘟囔了一句:“…爷爷的星星…不哭了…”
顾晚抱着儿子,看着窗台上那本旧小人书,又看了看角落里那台沉默的压缩机。热搜的风潮会过去,官方的牌匾会蒙尘,资本的试探会退却,唯有这些散落在废品堆里的、带着体温的记忆碎片,如同小宝手里那颗蒙尘的玻璃弹珠,在岁月的长河里,默默折射着属于平凡人自己的、微小却坚韧的光。
网络的喧嚣如同潮汐,涨落有时。而“晚宝回收站”里,属于旧时光和烟火气的故事,才刚刚翻开新的一页。明天,磅秤的指针会再次转动,新的“废品盲盒”或许正在某个角落,等待着被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