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的潮气渗入骨髓,萧承煜蜷缩在霉斑遍布的草席上,铁链随着他的动作发出细碎声响。自从沈黎初离去后,送饭的暗卫再没出现过,喉间的干渴与伤口的灼痛交织,却不及胸腔里翻涌的煎熬万分之一。他望着头顶气窗漏下的月光,在地面投出的光斑忽明忽暗,像极了沈黎初望向他时,那忽冷忽热、令人捉摸不透的眼神。
"黎初..."他轻声呢喃,声音在空旷的囚室里撞出回音。记忆不受控地回溯,想起他们初遇时,她蹲在街角为受伤的野猫包扎,转头冲他露出的灿烂笑容;想起她在月下舞剑,剑光与星光交相辉映,映得她的侧脸宛如谪仙。可如今,那个心怀善意的女子,早己被仇恨淬炼成一柄寒光凛冽的利刃。
当沈黎初再次踏入地牢时,萧承煜几乎是挣扎着爬向铁栅栏。她今日换了一身玄色劲装,腰间佩着的弯刀还在滴血,发间银饰沾染着细碎的草叶,显然刚经历过一场厮杀。"你又去追查督主的下落了?"他的声音沙哑,目光落在她手臂上渗出的血迹,"这样下去,你会把自己逼死的。"
沈黎初冷笑一声,弯腰捡起地上的密诏,慢条斯理地卷好收入怀中。"逼死我?"她的指尖抚过刀鞘上的纹路,"萧承煜,你母亲逼死我全家的时候,可曾想过这个词?"
萧承煜攥紧铁栏,指节泛白:"我知道一切罪孽不可饶恕,但复仇只会让你陷入更深的黑暗。督主老谋深算,你单枪匹马..."
"住口!"沈黎初突然拔刀,刀锋抵住他咽喉,"少在这假惺惺!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盘算?劝我放下仇恨,不过是想保住萧家最后的颜面!"她的瞳孔因愤怒而收缩,"告诉你,在看到萧家满门跪在沈家祠堂前谢罪之前,在督主的头颅悬挂在城门前示众之前,我绝不会停手!"
萧承煜望着近在咫尺的刀锋,突然想起他们曾在战场上并肩杀敌,她的后背曾毫无保留地交付给他。那时他以为,他们之间的信任坚不可摧,却不知命运早己埋下最锋利的刺。"黎初,我比任何人都清楚罪孽的重量。"他缓缓抬手,不顾刀刃划伤皮肤,轻轻覆上她握刀的手,"但你看看现在的自己...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沈黎初的手剧烈颤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被她硬生生逼了回去。"别碰我!"她猛地抽回手,后退两步靠上墙壁,"你根本不懂!每当我闭上眼,就会看到父亲被腰斩的惨状,听到母亲投井前的哭喊,还有弟弟..."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喉间溢出压抑的呜咽,"你说放下仇恨?除非我死!"
萧承煜无力地跌坐在地,铁链在地面拖出刺耳的声响。他想起母亲临终前的忏悔,想起沈黎初失去至亲的痛苦,两股沉重的枷锁压得他喘不过气。"如果能用我的命换你解脱..."他喃喃道,却被沈黎初的怒吼打断。
"你的命?"沈黎初擦干眼泪,重新恢复冰冷的神情,"你的命太轻了,轻到抵不过我弟弟坟头的一捧土。萧承煜,别再做无谓的劝说,你我之间,从来就没有和解的可能。"
她转身离去的刹那,萧承煜不知哪来的力气,突然扑到铁栏前:"那谢无咎呢?他用命保护你,难道是想看你变成现在这样?"这句话如同一把重锤,让沈黎初的脚步顿住。
良久,她背对着他开口,声音冷得可怕:"谢无咎的仇,我也会一并讨回来。明日,我会带督主的首级来见你,希望你有胆子看清楚,什么叫做真正的代价。"
铁门闭合的轰鸣震落梁上积尘,萧承煜望着那道缝隙彻底被黑暗吞噬,喉间泛起铁锈般的苦涩。地牢里唯一的火把即将燃尽,明灭不定的火光中,沈黎初离去时衣袂扫落的水珠正在青砖上慢慢干涸,如同他们之间所有未说出口的情愫,终将消逝在岁月的裂缝里。
他的指尖无意识着铁栅栏,粗糙的纹路在掌心刻出细密的疼。三年前,也是这样的夜晚,他们在城郊的破庙里躲避追杀。沈黎初发着高烧,却仍固执地握紧他的手,滚烫的温度透过肌肤传来,烧得他心慌意乱。那时她呢喃着"别丢下我",而此刻,她亲手将他囚禁在此,眼神里的决绝比寒冬的冰刃更冷。
火把"噼啪"爆开最后一朵火星,彻底陷入黑暗。萧承煜蜷缩在角落里,铁链随着动作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他想起母亲书房里那幅西域风格的挂毯,想起沈黎初第一次见到它时眼中的惊艳——那时他们谁也不曾想到,这异域的华美背后,竟藏着足以颠覆两个家族的阴谋。月光从气窗斜斜地切进来,在地面投下狭长的银边,像一道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年秋猎,沈黎初为救他从马上坠落,膝盖擦破了好大一块皮。她却笑着安慰他"不疼",任由他笨拙地为她包扎。而如今,她挥鞭时毫不犹豫,刀刃擦过他咽喉的冰冷触感,与当年掌心的温度形成刺痛的反差。他突然想起沈黎初说过,最锋利的刀刃往往藏在温柔的笑容里,此刻才惊觉,她早己将这句话用在了自己身上。
远处传来更夫打梆子的声音,一声,又一声,敲碎了寂静。萧承煜望着头顶那方小小的天空,数着飘过的云。他想起他们曾躺在屋顶上,指着星空比赛辨认星座。沈黎初总是耍赖,输了就罚他去买糖炒栗子。那时的夜风带着桂花香,而现在,地牢里只有潮湿的霉味和挥之不去的血腥气。
"原来有些路,走着走着就散了。"他对着虚空低语,声音消散在无尽的黑暗中。他终于明白,沈黎初眼中的仇恨早己不是简单的家仇,而是被命运扭曲的执念。那些他们共同度过的美好时光,那些默契的对视和会心的微笑,在血海深仇面前,都成了最残忍的讽刺。
铁链突然发出剧烈的晃动,萧承煜猛地坐起身,却发现不过是自己的幻觉。地牢依旧死寂,唯有远处传来老鼠啃噬木梁的声响。他自嘲地笑了笑,笑声在空旷的囚室里撞出诡异的回音。曾经,他以为只要陪在她身边,就能抚平那些伤痛,却不知有些裂痕,从一开始就注定无法修复。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黑暗,萧承煜望着气窗透出的微光,突然想起沈黎初说过的话:"我们都在黑暗中寻找光明,可有些人注定要成为照亮别人的火把,而有些人,只能在阴影里腐烂。"此刻,他终于懂得,他们便是那两条永远无法交汇的轨迹,即便曾有过短暂的重叠,终究要在命运的分岔路口,走向各自的毁灭。
地牢外,晨雾弥漫。萧承煜静静地坐着,等待着沈黎初承诺的"督主首级"。他知道,那不仅是她复仇的一步,更是他们彻底分道扬镳的见证。在这个冰冷的清晨,他终于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有些故事,从一开始就写好了悲剧的结局,而他们,不过是按照命运的剧本,走向万劫不复的终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