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迹斑斑的铁门在轴栓上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沈黎初握着鎏金钥匙的指尖微微发白。地牢内弥漫着潮湿的腐木气息,混着萧承煜身上淡淡的血腥味,在摇曳的烛光中凝成一团令人窒息的迷雾。她望着囚笼里那个蜷缩在墙角的身影——曾经意气风发的镇国公世子,如今浑身湿透,苍白的脸上还沾着干涸的血痂。
"萧承煜,你也有今天。"沈黎初的声音像是从冰层下渗出,她的绣鞋碾过满地积水,在青砖上留下一串冰冷的倒影,"你母亲犯下的罪孽,就由你先偿还。"
萧承煜缓缓抬起头,发梢滴落的水珠砸在锁骨处的伤口上,激起一阵刺痛。他望着铁栅栏外的沈黎初,她身着月白色劲装,腰间玉佩在烛光下泛着冷光,像极了三年前那个雪夜,她站在沈家废墟上,眼中倒映的月光。那时的她还会对他笑,会把烤得焦黑的野兔分他一半。
"我从未奢望过逃避。"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喉间的铁链随着说话声轻轻晃动,"那日在石窟,我就说过,该还的债,我会..."
"住口!"沈黎初突然抽出腰间软鞭,鞭梢重重抽在铁栅栏上,溅起的火星照亮她骤然扭曲的面容,"你以为一句'该还的债'就能抹平一切?我父亲被腰斩时,肠子流了一地;我母亲投井前,把我弟弟的虎头靴塞进我怀里..."她的声音突然哽咽,却又很快被恨意灼烧殆尽,"你说要偿还,拿什么还?"
萧承煜沉默着垂下头,额发遮住了他泛红的眼眶。他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指甲深深掐进他的皮肉,说"阿煜,活下去"。那时他不懂母亲眼中的恐惧从何而来,现在才明白,那是预见报应的绝望。地牢深处传来滴水声,一滴,两滴,像是时光的丧钟。
"你以为我们真的能携手揭开真相,重新开始吗?"沈黎初突然走近,软鞭绕上萧承煜的脖颈,隔着铁链轻轻收紧,"一切都太晚了。从你母亲在密诏上按下手印的那一刻,从我的剑第一次沾上你萧家侍卫的血的那一刻..."她的睫毛剧烈颤抖,一滴泪终究还是落了下来,却在触及皮肤前被她狠狠抹去,"我们就注定是死敌。"
萧承煜望着她发红的眼眶,突然想起他们被困在迷雾森林的那个夜晚。沈黎初被毒蛇咬伤,昏迷前抓着他的手腕说"我信你"。那时他背着她走了整整一夜,月光洒在她的发顶,像镀了一层银霜。而此刻,同样的月光透过地牢气窗照进来,却只映出她眼底的决绝与憎恶。
"黎初..."他刚开口,铁链便应声收紧,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沈黎初的瞳孔猛地收缩,这个称呼仿佛是根刺,扎进她好不容易筑起的心防。
"别叫我这个名字!"她猛地甩开软鞭,转身时发间银饰剧烈晃动,"从今天起,你我只有血海深仇。"她从袖中掏出一卷泛黄的密诏,狠狠拍在铁栅栏上,"明日,我会带着督主的人头来见你。看着害死我全家的人一个个死去,或许能让我稍稍好受些。"
萧承煜的指尖颤抖着抚过密诏上凸起的朱砂御印,龙纹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光。母亲娟秀的字迹蜿蜒如蛇,将"沈家通敌叛国"六个字深深烙进他的瞳孔。记忆如毒蛇噬心,他想起十西岁生辰那日,母亲正是用这样的笔触,在他的生辰帖上写下"愿吾儿平安顺遂"。那时的墨香混着西域香料,此刻却化作刺鼻的血腥气,塞满他的鼻腔。
地牢深处传来老鼠啃噬木梁的声响,混着远处滴水的节奏,敲出令人发狂的韵律。萧承煜蜷缩成一团,铁链在地面拖出刺耳的刮擦声。沈黎初离去时衣袂带起的风还残留在空气中,带着她惯用的雪松香,却冰冷得像是从沈家火场里卷来的灰烬。
他的额头抵着潮湿的青砖,突然笑出声来。笑声在空旷的囚室里撞出回音,惊得头顶的蝙蝠扑棱棱乱飞。"平安顺遂..."他喃喃重复着母亲的祝福,喉间泛起腥甜,"原来从出生起,我的平安就是建立在沈家三百六十五口人的血之上。"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鲜血渗进密诏的褶皱,将"通敌"二字染得愈发猩红。
黑暗中,沈黎初转身时发间晃动的银饰又浮现在眼前。那抹银光与记忆里上元节的月光重叠,却在触及沈家废墟的画面时,瞬间碎裂成锋利的残片。他想起沈黎初教他辨认草药时,指尖不小心被叶片划破,他慌乱地用帕子替她包扎,换来她耳尖微红的嗔怪。而如今,同样的双手却握着铁链与软鞭,将他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们本是同路人。"萧承煜对着虚空低语,声音消散在滴水声里。他们都曾在权力的阴影下挣扎,一个背负着不为人知的血脉,一个藏着灭门的冤屈。他记得沈黎初说过"等一切结束,想去江南开间医馆",那时他笑着应下,说要在隔壁开个茶楼。可命运的齿轮从未给过他们选择的机会,当真相如潮水般涌来,曾经的默契与期许,都化作了互相伤害的利刃。
远处传来更夫敲打的梆子声,三更天的梆子震得地牢的石壁微微发颤。萧承煜拖着铁链爬向墙角,那里有一道细缝透进月光。他倚着石壁坐下,看着月光在地面投下的狭长光斑,恍惚间又回到了被困雪山的夜晚。沈黎初蜷缩在他怀里,听着他讲述西域的传说,睫毛在雪光下投下细小的阴影。那时的温暖如此真实,此刻却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
"原来我们都是被命运碾碎的人。"他望着光斑中自己扭曲的倒影,突然明白沈黎初眼中的疯狂与绝望。他们在彼此身上看到的,不仅是仇敌,更是被时代洪流裹挟的同类。她恨他,何尝不是在恨那个无力改变命运的自己;而他甘愿受困,又何尝不是想在赎罪中寻找一丝解脱。
密诏从指间滑落,轻飘飘地落在积水里。萧承煜闭上眼,任由黑暗将自己吞噬。地牢的死寂中,他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像是在为逝去的一切送葬。有些伤口永远无法愈合,有些过往注定腐烂,但在这场注定两败俱伤的撕扯中,他们早己分不清,仇恨与救赎,究竟哪一个才是更深的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