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霉味混着铁锈气息扑面而来，萧承煜踉跄着扶住石壁，指尖刚触到冰凉的青砖，头顶便传来机关启动的轰鸣声。他猛地抬头，只见穹顶的石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合拢，缝隙间渗出粘稠的黑油——那是遇火即燃的西域秘药"噬骨涎"。
"小心！"本能驱使他向前扑去，靴底却在积水的地面打滑。后背重重撞上囚室中央的青铜柱，萧承煜听见自己肋骨发出细微的脆响。头顶的黑油滴落在地，瞬间将石板腐蚀出焦黑的孔洞，浓烈的酸臭味刺得他眼眶生疼。
石壁轰然翻转，沈黎初的身影出现在铁栅栏后。她手持鎏金错银的钥匙，月白色披风上绣着的海东青图腾在烛光下泛着冷光。"萧公子这步棋，走得可真漂亮。"她的声音像浸了冰水，钥匙在掌心转出清脆的圈，"循着我故意留下的'沈家灭门密档'线索，孤身闯入这机关房。"
萧承煜撑着青铜柱起身，铁链哗啦作响。他这才发现整间囚室都在缓缓下沉，西壁的砖石正在渗出暗红色的液体——是掺了朱砂的毒水。"你早就知道我会来。"他抹去嘴角的血沫，目光扫过墙角凸起的机关按钮，"从你在送饭食里藏西域地图残片时，就等着这一刻。"
沈黎初突然笑了，笑声惊得梁上的蝙蝠扑棱棱乱飞。她将钥匙插入墙壁暗格，囚室顿时亮起幽蓝的磷火。"猜对了。"随着她转动钥匙，青铜柱表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西域文字，"这是莎兰族的'忏悔咒'，每说一句谎言，铁链就会收紧三寸。"
话音未落，萧承煜腕间的铁链骤然勒紧，嵌入皮肉的瞬间，剧痛顺着血管首冲头顶。他闷哼一声单膝跪地，听见沈黎初踩着积水走近的脚步声。"告诉我，"她的靴尖挑起他的下巴，"你母亲书房第三格暗匣里，是不是藏着沈家通敌的伪造文书？"
铁链又紧了几分，萧承煜感觉喉间腥甜翻涌。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十二岁那年，他曾撞见母亲对着泛黄的卷轴垂泪，偷偷打开暗匣时，看到的却是盖着御印的密诏。"是...但文书是督主..."话未说完，铁链突然勒进锁骨，鲜血顺着银链滴落，在青砖上绽开妖异的红梅。
沈黎初的瞳孔猛地收缩。她当然知道督主脱不了干系，可此刻从萧承煜口中得到印证，仍让她浑身发冷。"继续说！"她抓住他的头发迫使他抬头，却在触及他眼底血丝时，心脏狠狠抽搐了一下。那个曾在她中毒时彻夜煎药的人，那个说"你的剑不该只染血腥"的人，此刻正被她亲手折磨。
囚室下沉的速度突然加快，毒水己经漫过萧承煜的脚踝。他望着沈黎初颤抖的睫毛，突然想起那年他们被困雪山，她也是这样倔强地咬着嘴唇，将最后一块干粮塞进他嘴里。"黎初..."他艰难地开口，铁链应声收紧，"你在牢房暗格里...藏了..."
"住口！"沈黎初后退半步，钥匙在掌心划出渗血的伤口。她当然知道暗格里藏着的，是他们初遇时的纸鸢碎片，是他悄悄塞给她的糖渍梅子，是那些被仇恨碾碎的温柔过往。"你没资格叫我的名字！"她猛地转身，却听见身后传来铁链坠地的声响。
萧承煜不知何时挣断了束缚，踉跄着扑向正在闭合的石门。沈黎初 reflex 般甩出袖中软鞭，鞭梢缠住他的腰却又在触及皮肉时猛地松开。就在这刹那迟疑间，机关房彻底沉入地底，只留下萧承煜被锁在毒水漫至胸口的囚笼里，而沈黎初握着软鞭的手，还保持着那个半途而废的姿势。
"明日此时，我会带督主的人头来见你。"她的声音混着机关轰鸣，将钥匙狠狠插进墙壁，"若他不来...你就永远葬在这噬骨阵里吧。"
石门闭合的轰鸣震落梁上积尘，萧承煜仰头望着那道逐渐变窄的缝隙，沈黎初转身时发间的银饰如流萤般晃动。记忆突然不受控地翻涌，那年上元节的月光仿佛穿透时空，与此刻幽蓝的磷火重叠——她追着他跑过朱雀大街，鬓边银簪的流苏扫过他的手背，带着少女特有的温热与甜香。
毒水漫过锁骨时，萧承煜剧烈咳嗽起来，呛出的血沫染红了胸前的衣襟。他跌坐在青铜柱旁，看着泛着油光的水面将自己的倒影扭曲成破碎的光斑。铁链深深勒进腕骨，莎兰族的忏悔咒在皮肤下灼烧，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钻心的疼痛。可这些与胸腔里翻涌的苦涩相比，竟显得微不足道。
"原来最锋利的刀，从来不是淬毒的兵刃。"他喃喃自语，声音被机关房内此起彼伏的嗡鸣吞没。指尖无意识着石壁上凸起的图腾，那是沈黎初亲手绘制的陷阱标记，笔触间还残留着她独有的力道。他想起昨夜在牢房，她佯装不经意地将西域地图残片掉在他脚边，发间的茉莉香混着血腥气，让他几乎忘了这是场精心设计的骗局。
毒水漫过下巴时，萧承煜突然笑了。笑声惊飞了角落里蛰伏的毒蛛，细长的腿在水面划出涟漪。他想起沈黎初教他辨认草药时，指尖轻点过他掌心的模样；想起他们被困雪山时，她把冻僵的脚塞进他怀里取暖的窘迫；更想起灭门案真相揭露后，她望着他时眼中骤然熄灭的光。
"阿煜，小心寒玉髓！"幻觉中，沈黎初的声音穿透时空传来。那是他们探查古墓时，她为了推开他，自己的后背撞上机关。此刻，冰凉的毒水灌入鼻腔，萧承煜却仿佛又闻到了她当时身上的药香——是艾草混着金疮药的气息，带着令人安心的温暖。
水面漫过鼻尖的刹那，萧承煜突然伸手抓住头顶垂下的锁链。锈蚀的铁环割破掌心，鲜血在毒水中晕开如绽放的红梅。他望着石门闭合前最后的缝隙，那里残留着沈黎初离去时衣袂的残影。记忆中的银饰与现实中的黑暗重叠，终于彻底碾碎了最后一丝幻想。
"若有来世..."他在意识消散前轻声呢喃，毒水呛入肺部的剧痛让眼前炸开无数光斑。恍惚间，他又看见沈黎初在灯会上回头，发间银饰折射的月光比星河更璀璨。可这美好不过一瞬，随即便被沈家冲天的火光吞噬，被复仇的怒火焚烧成灰。
石门彻底闭合，机关房陷入死寂。唯有青铜柱上的忏悔咒仍在幽幽发光，倒映在泛着毒泡的水面上，如同无数双审视的眼睛。萧承煜的身体渐渐沉入水底，最后的念头竟是庆幸——庆幸她终究没有亲眼看着他死去，否则那双曾盛满天光的眼睛，又该添上多少恨意？而他，终于为母亲的罪孽，为自己无意的纵容，付出了最惨痛的代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