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漏声在雨夜里格外清晰,沈黎初握着玉佩的指尖微微发颤。萧承煜身上的血腥味混着龙涎香萦绕在鼻间,方才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在她脑海中反复回响。就在两人相对无言时,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谢无咎浑身湿透地撞开书房门,斗篷上滴落的水珠在青砖上晕开深色痕迹。
"王爷!"他单膝跪地,从怀中掏出用油布层层包裹的密函,"暗卫在漕运码头截获的,事关沈家旧案!"
萧承煜接过密函的手突然剧烈颤抖,油纸被雨水浸得发软,指腹擦过封口处的火漆印——那是他生母宫中独有的鸾鸟纹章。当泛黄的信笺展开,烛火突然爆出灯花,照亮上面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沈黎初看着他骤然苍白的脸色,心脏猛地悬到了嗓子眼。
"给我。"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颤抖。密报在两人指尖相触的瞬间发出细微的撕裂声,墨迹未干的字迹刺入眼帘:"萧贵妃深知太子非先帝亲子,为保煜儿前程,与南疆王私通..."沈黎初的呼吸停滞,后面的文字在眼前跳动扭曲,"伪造沈明远通敌书信,以谋逆罪诛灭满门..."
窗外的惊雷炸响,震得窗棂嗡嗡作响。沈黎初踉跄着后退,后背重重撞上博古架,陈列的玉器叮当作响。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父亲临终前望着她的眼神,母亲被拖走时散落的发簪,还有自己在乱葬岗里翻找亲人尸首时,指甲缝里永远洗不净的泥土。原来这一切,竟是源于一个母亲的私心。
"原来如此,这就是你一首隐瞒的真相?"她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将密报狠狠甩在萧承煜脸上,"你口口声声说要追查真相,却早就知道自己的母亲才是罪魁祸首!"
萧承煜弯腰捡起飘落的信笺,指腹抚过母亲的落款,仿佛要将那些字迹揉进血肉里。七年前冷宫的场景在眼前浮现:母亲被毒哑后形容枯槁,却固执地在墙上用血写"沈"字,那时他以为是指控,如今才明白,那是忏悔。
"我不知道。"他的声音破碎得如同风中残叶,"这些年我查遍所有卷宗,找到的都是指向旁人的证据..."
"所以你就打算永远瞒着我?"沈黎初突然笑出声,笑声里带着绝望的哭腔,"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复仇,而真正的凶手却被你供在灵位上!"她抓起案上的镇纸,狠狠砸向萧承煜生母的画像,瓷片飞溅间,画像上的凤冠被割裂成两半。
萧承煜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却在触及她颤抖的肌肤时松开了力道。他望着沈黎初通红的眼眶,想起这些日子为她换药时,她强忍疼痛的模样;想起刺客来袭时,她毫不犹豫挡在他身前的身影。而如今,那些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正在真相面前轰然崩塌。
"沈姑娘,当年贵妃娘娘也是被逼无奈..."谢无咎突然开口,却被萧承煜一记冷眼截断。书房陷入死寂,唯有雨声敲打屋檐的声音,混着沈黎初压抑的抽气声。
沈黎初慢慢蹲下身,捡起画像的残片。月光透过破碎的窗棂洒进来,照亮画像上与萧承煜七分相似的眉眼。她突然想起父亲书房里那幅被黑布遮住的画像,想起萧承煜为她包扎伤口时温柔的眼神。原来爱恨从来都不是非黑即白,而他们都不过是被命运捉弄的可怜人。
"你走吧。"沈黎初的声音像是从结了冰的古井里浮上来的,尾音消散在雨雾里。她死死盯着墙上摇曳的烛影,看着自己颤抖的轮廓被拉得很长,仿佛要把这些日子里所有的动摇、温情和犹疑都碾碎在砖缝里。身后传来衣料摩擦的窸窣声,萧承煜向前半步又顿住,玄色衣摆扫过满地瓷片,发出细碎的脆响。
"黎初..."他终于挤出沙哑的音节,却被沈黎初骤然转身的动作惊住。少女苍白的脸上没有泪痕,可通红的眼尾像两簇将熄的火,映得瞳孔深处翻涌的恨意格外灼人。她弯腰拾起案头密报,信纸被雨水浸得发皱,母亲的字迹在她指尖下扭曲成狰狞的符咒。
"原来你说的'真相',就是让我原谅灭门仇人?"沈黎初突然笑起来,笑声撞在书房西壁又弹回来,惊得梁上栖着的夜枭发出凄厉长鸣。她扬手将密报撕成两半,碎纸片纷纷扬扬落在萧承煜肩头,"你母亲为了保住私生子的地位,亲手把沈家推进万劫不复的地狱——而你,从头到尾都在利用我!"
萧承煜踉跄着扶住桌案,喉间泛起铁锈味。七年前冷宫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母亲被毒哑后浑身溃烂,却固执地用染血的指甲在墙上划刻,当时他以为那是对沈家的诅咒,如今才明白,那些歪歪扭扭的血痕是未写完的"悔"字。此刻沈黎初眼中的憎恶,与母亲临终前望着他的眼神重叠,同样的绝望,同样的灼烧着他的灵魂。
"不是这样的..."他的辩解虚弱得像深秋枯叶,伸手想抓住沈黎初的手腕,却只攥住一片冰冷的空气。少女后退时撞翻了青铜香炉,盘旋的龙涎香瞬间被雨腥味冲散,露出底下压着的半块玉佩——那是沈黎初方才随手丢下的,此刻正躺在密报残片之间,翠色温润得近乎讽刺。
沈黎初弯腰捡起玉佩,锋利的断口在掌心划出细痕。她想起昨夜萧承煜为她换药时,指尖抚过伤口的轻柔;想起暴雨夜他将自己护在身下,后背被箭簇擦伤却浑然不觉的模样。这些画面与密报上的文字疯狂交织,让她突然觉得荒谬至极。
"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吗?"她举起玉佩,让月光穿过断裂处的纹路,"我居然差点就相信,我们是被命运捉弄的同路人。"泪水终于冲破防线,却被她狠狠抹掉,"从今天起,你我恩断义绝。若再相见..."她的声音突然哽咽,将玉佩重重摔在萧承煜脚边,"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碎裂声惊得窗外的雨势骤然变大,萧承煜望着满地玉屑,突然想起母亲去世那日,也是这样阴雨绵绵。他弯腰去捡最大的那块碎片,指腹触到冰凉的玉质,却摸到沈黎初留下的血迹。血腥味混着雨水渗进伤口,恍惚间竟分不清是掌心在痛,还是胸腔里那团快要熄灭的火在灼烧。
"沈姑娘!"谢无咎突然从门外冲进来,手中还攥着湿透的披风,"城外发现沈家旧部集结,恐怕..."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看着沈黎初决绝离去的背影,又看看萧承煜手中带血的玉片,突然意识到有些东西,比即将到来的风暴更可怕。
萧承煜缓缓首起腰,望着雨幕中逐渐消失的身影。案头的密报在风雨中沙沙作响,母亲的字迹被雨水晕染成模糊的墨迹,就像他这些年追寻的真相,越接近越发现满手都是洗不净的血。当更鼓声惊破雨幕,他终于明白,有些真相撕开的不只是伤口,而是将两颗好不容易靠近的心,彻底碾成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