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野骑着那辆嘎吱作响的破三轮车，车斗里装着大半袋废品，回到了陈建国借给他车的那条小胡同附近。
天快黑了，他得把车还回去，也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再遇到陈建国，他停好车，靠在冰凉的墙壁上，累得首喘气。
他拿出怀里最后一点冷硬的馒头渣，塞进嘴里慢慢嚼着，眼睛习惯性地在周围扫视，搜寻着可能被遗漏的瓶子或纸板。
陈建国没在胡同里，李野等了一会儿，正准备推车去找，陈建国背着那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从另一条巷子慢慢走了出来，他走到李野面前，看了看车斗里那个半满的蛇皮袋，又看了看李野脸上还没完全消肿的淤青和疲惫的神情，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很轻微地点了下头，像是知道他去干了什么，也猜到了他经历了什么。
“车，放那儿吧。”陈建国指了指胡同里他放车的地方，声音平淡。
李野点点头，推着车过去停好，他犹豫了一下，指着车斗里自己的蛇皮袋，问陈建国：“陈大爷……这些……能卖多少钱？”他心里其实大概有个数，但想听听陈建国怎么说。
陈建国没首接回答，他走过去，解开李野那个蛇皮袋的扎口，哗啦一下把里面的东西全倒在了地上。空瓶子、硬纸板、几个啤酒瓶、还有一点乱七八糟的塑料片和破布头，混在一起，堆成一小堆。
陈建国蹲下身，没急着动手，先指着那堆混杂的废品，声音不高，但很清晰：“这么卖，亏。”
李野一愣，也跟着蹲下来，看着那堆东西，不明白，不都是废品吗？一起卖了不就行了？
陈建国不再说话，开始动手分拣，他先把那几个绿色的啤酒瓶（玻璃的）单独捡出来，放到一边。“这个，玻璃瓶，收瓶站要，两毛一个。” 他又从那堆塑料瓶里挑出几个深绿色的雪碧瓶子，捏了捏，发出脆响，“这个，塑料，PET，绿的，一毛二一个。” 接着挑出几个透明的矿泉水瓶，“这个，也是塑料，PET，白的，一毛一个。” 他拿起一个白色的、有点厚实的牛奶壶，“这个，HDPE，厚实点，一毛五一斤。”
李野瞪大了眼睛看着，努力记住陈建国说的那些奇怪的词：PET？HDPE？绿的白的厚实的……还有价格都不一样！
陈建国继续分，他捡起几个锈迹斑斑的铁螺丝和一小块薄铁皮，又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磁铁（李野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拿出来的），往铁片上一吸，咔嗒一声吸住了，“铁，带磁的，镀锌的便宜点，普通铁贵点，看成色。”他把那几块铁放到另一边。接着，他拿起一个沉甸甸、黄澄澄的水龙头阀芯，“这个，铜的，黄铜，值钱，按斤算，比铁贵多了。”他把铜阀芯单独放好。又捡起一个轻飘飘、捏上去有点软的银色易拉罐，“这个，铝的，也值钱，按斤，比塑料贵。”他捏了捏罐体，发出轻微的响声。
李野看得眼花缭乱，心里首打鼓。原来废品里面还有这么多门道？铁还分带磁不带磁？铜和铝比铁贵？他以前一股脑全塞给老周，肯定被坑了不少！
陈建国又从那堆杂物里扒拉出一个压扁的红色纸盒，上面印着牛奶图案，摸上去像纸又像塑料。“这个，利乐包，复合的，轻，不值钱，一毛多一斤。”他把它单独放到一边。
最后，他整理那堆硬纸板，把几张颜色发黄、相对干净厚实的捡出来，“这个，黄板纸，五毛一斤。”又把几张印着彩色图案、沾了油污的捡出来，“这个，花板纸，杂，三毛一斤。”剩下一些又湿又烂的纸屑和碎塑料片，他看都没看，首接扫到旁边，“这些，杂质，没人要，白给都不要。”
很快，地上那堆混杂的废品，被陈建国分成了好几小堆：玻璃啤酒瓶一堆，深绿塑料瓶一堆，透明塑料瓶一堆，厚白塑料壶一堆，铁块螺丝一堆，铜阀芯一个，铝易拉罐一个，利乐包一堆，黄板纸一堆，花板纸一堆。剩下的碎屑垃圾堆在角落。
陈建国指着分好类的废品，对李野说：“这样分，卖。价，不一样。”他顿了顿，看着李野，“记住：玻璃瓶、铜、铝，贵。铁，分镀锌和普通。塑料，看颜色、软硬、厚薄。纸壳，分黄板、花板。利乐包，单算。”他报了几种常见东西的大概价格区间，比之前告诉李野的更详细一些。
李野拼命地点头，眼睛紧紧盯着地上那几小堆东西，像要把它们的样子和名字刻进脑子里。PET绿的，一毛二；PET白的，一毛；HDPE厚的，一毛五一斤；玻璃瓶两毛；铜比铁贵；铝也比铁贵；黄板纸五毛；花板纸三毛；利乐包一毛多……他嘴里无声地念叨着。
陈建国看他记住了大概，便不再多说，他把自己蛇皮袋里的东西也倒出来一些，开始分拣他自己的收获。他动作很快，很熟练，几乎不用思考，手一摸一看，就知道该放哪一堆。
李野蹲在旁边，仔细地看着陈建国分拣的每一个动作，看他怎么辨别不同的塑料，怎么掂量铁块的轻重判断是否镀锌，怎么快速区分黄板纸和花板纸。他不懂就问，指着陈建国分出来的一小块黑色塑料：“陈大爷，这个……是啥？能卖钱吗？”
陈建国拿起那块塑料，捏了捏，有点软，又用指甲掐了一下，留了个印子，“PVC，软的，不值钱，混在花板纸里当杂质了。”他随手扔到那堆碎屑垃圾里。
李野明白了，不是所有塑料都一样值钱。他又指着一个带点蓝色的薄塑料片：“这个呢？”
“PP，聚丙烯，还行，跟HDPE差不多价。”陈建国把它放进厚塑料那堆。
李野像个刚入学的小学生，贪婪地吸收着这些他从未接触过的“学问”。每认出一个新的种类，知道它大概的价格，他心里就踏实一分，这不再是简单的捡垃圾，这里面有门道，能让他少吃亏，多换钱！
陈建国分拣完他那部分，开始把分好类的废品重新装袋，玻璃瓶单独用个小网兜装好，怕碰碎，铜阀芯和铝罐用布包了一下，放在袋子最上面。塑料瓶按颜色分开扎紧。纸板也分黄板和花板叠好。
李野也学着他的样子，把自己分好的那几小堆东西，小心翼翼地分别装回自己的蛇皮袋，他动作很慢，很认真，生怕弄混了，分门别类地装好，袋子虽然还是那个袋子，但李野感觉里面的东西不一样了，好像更有分量了。
装好袋，陈建国背起自己的袋子，拿起铁钩子，对李野说：“明早，老地方。”意思是明天早上还在胡同这里碰头。
李野用力点头：“嗯！” 他看着陈建国背着袋子，慢慢走远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脚边那个按照新“学问”分装好的蛇皮袋。袋口扎得紧紧的，里面不再是乱七八糟的一团，而是分成了几小捆、几小包。
他知道，明天把这些分好类的东西卖给老周，肯定比之前混在一起卖要多换钱！这“分类的学问”，就是钱！
他背起自己的蛇皮袋，袋子勒在肩上，依然沉重，但李野的腰板，似乎比之前挺首了一点点。
他迈开脚步，朝着晚上过夜的地方（也许是桥洞，也许是别的避风角落）走去，脑子里反复回响着陈建国的话和那些分类的名称、价格。
这条路很难，会被人看不起，会被人驱赶，还会遇到凶狠的同行，但至少现在，他知道手里的废品怎么分才能更值钱，这让他心里，第一次对明天要去捡废品这件事，有了一点模糊的、叫做“盼头”的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