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价爱情的幻梦尚未完全散去,王秀芬那抹粉色背影带来的短暂慰藉,如同指缝间滑落的流沙,终究抵不过现实的冰冷与沉重。
李野的口袋再次干瘪,胃袋里熟悉的饥饿感如同忠诚的猎犬,时刻提醒着他的一无所有。
为了维系那点可怜巴巴的、通向粉色幻影的“资本”,他不得不重新靠近那片散发着机油、汗臭气息的泥潭——赵兵那伙人的圈子。
他像一只被驯化的困兽,只在李家坳附近更荒僻的村落边缘活动,干着些收点小贩“孝敬”、给乌烟瘴气的地下赌档当“门神”的勾当。
每一次接过那几张沾着不明污渍、散发着廉价烟草味的钞票,都感觉指尖像被无形的毒液腐蚀,王秀芬失望的眼神便如影随形,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他厌恶这污秽,却无法挣脱。
那只渴望光明的飞蛾,早己深陷泥沼,扑向火焰成了唯一能证明自己还活着的本能。
在这片令人窒息的灰色地带,张强成了李野唯一能抓住的、勉强称之为“同类”的浮木。
一起拼凑“战车”时满手的油污和汗水,在面对赵铁柱拳脚时那刻骨的屈辱,都让李野固执地在心底为张强保留了一个“兄弟”的位置。
即便张强那身铆钉皮夹克愈发油腻不堪,头发如同枯萎的乱草,眼神里也日渐沾染了赵兵式的油滑与算计,李野依然会在分得那点微薄的“报酬”时,沉默地推一半给张强;会在张强被他爹的皮带抽得鬼哭狼嚎后,递上一根最劣质的烟卷;会在深夜回村那颠簸的摩托后座上,分享那些关于王秀芬的、卑微又隐秘的念想,带着苦涩的甜蜜。
“强子,你说…秀芬她…是不是…多少有点在意我?”一个寒风如刀的深夜,两人蜷缩在村后废弃砖窑那散发着霉味的洞口避风,李野捏着半截快要烧到过滤嘴的劣质烟,烟头在浓稠的黑暗里明明灭灭,映着他眼中那点微弱得可怜的光。
声音低哑,带着一丝连自己都不太相信的希冀。
张强裹紧了破皮夹克,狠狠吸了一口烟,烟头骤然亮起,短暂照亮他脸上那道被他爹抽出来的、深红泛紫的鞭痕。
他沉默了几秒,才从鼻腔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野子,醒醒吧,别做梦了。
王秀芬?她家啥光景?她爹在镇上供销社管着事,她娘一手好针线,村里那栋崭新的二层小楼,砖头缝里都透着钱味儿!你再看看你,再看看我?咱们这身皮,兜里这俩钢镚儿,够得上人家门槛吗?上次那顿‘好日子’,把你裤兜都刮干净了吧?”他顿了顿,吐出一口浓烟,烟雾在寒风里扭曲消散,“她跟你坐一桌,图啥?图个新鲜,图个有人傻乎乎掏钱哄她高兴!你还真当仙女下凡了?”
李野的心像被冰锥狠狠扎透,嘴里的烟味瞬间变得无比苦涩辛辣。
他低下头,没再争辩,只是把烟头在冰冷粗糙的砖墙上狠狠摁灭,火星迸溅,如同他心底那点被戳破的幻想。
张强的话像冰冷的刀,精准地剖开了他努力维持的泡沫,露出里面血淋淋的真相。
但即便如此,他依旧需要张强,需要这份在冰冷绝望的世界里,唯一的、哪怕同样摇摇欲坠的认同感。
这份需要,此刻却成了悬在他头顶、最致命的毒刃。
又是一个铅灰色的傍晚,寒风卷着枯草败叶和尘土,在李家坳后山那片废弃的打谷场上。
赵兵、张强、李野、王癞子,还有另外两个同样形容枯槁的少年,围着一小堆用偷来的枯枝和路边捡的破木板勉强燃起的篝火。
火苗虚弱地跳跃着,努力驱散一点砭骨的寒意,昏黄的光晕勉强圈住一小片狼藉的地面。
火上架着几串从村里小卖部顺来的、最廉价的那种淀粉火腿肠,表皮被烤得焦黑卷曲,滋滋地冒着油泡,散发出一种混合着塑料味的、虚假的肉香。
这是他们在这荒僻之地,分享的一点微不足道的的“温暖”。
气氛沉闷得如同凝固的沥青。
赵兵盘腿坐在一块破麻袋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他刚在赌档输掉了一笔“看场费”,此刻正烦躁地用一根粗树枝狠狠戳捣着火堆,每一次戳刺都带起一串噼啪乱溅的火星,映着他眼中跳动的暴戾。
张强小心翼翼地翻动着烤架上滋滋作响的火腿肠,试图挤出一点笑容:“兵哥,多大点事儿,愁啥?明儿个去镇上,随便找个不开眼的‘借’点不就齐活了?那帮摆摊的软蛋,吓唬吓唬就……”
“闭嘴!”赵兵猛地低吼一声,像被踩了尾巴的恶狼,布满血丝的三角眼狠狠剜了张强一眼,吓得张强后半截话生生噎了回去,脸色瞬间煞白。
王癞子和其他两个少年更是噤若寒蝉,缩着脖子,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地里。
李野蹲在火堆对面,双手插在破夹克的口袋里,身体微微前倾,感受着那点微弱的暖意穿透单薄的布料,心思却早己飘远。
他在盘算着口袋里那几张皱巴巴、带着汗味的钞票,够不够在下次“偶遇”王秀芬时,买一个镇上货郎担子上那种带点亮片的、稍微像样点的塑料发卡。
死寂的空气里,只有枯枝燃烧的噼啪声和寒风掠过光秃秃枝桠的呜咽。
突然!
“嗤——噗!”
一声极其刺耳、如同泄了气的皮球般的异响,猛地从赵兵那辆停在最外侧、紧挨着李野那辆趴窝“战车”摩托处传来!紧接着,车身肉眼可见地猛地往左一沉!后轮以一种惊人的速度瘪了下去,软塌塌地贴在了冰冷的泥地上!
“有情况!!!”赵兵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瞬间暴起!魁梧的身躯带起一股腥风,几步就冲到自己的爱车旁!篝火昏黄跳跃的光线下,他那张横肉虬结的脸因暴怒而扭曲变形,三角眼里的凶光如同淬了毒的匕首!他死死盯着那彻底瘪掉的后轮——气门芯帽不翼而飞!只留下一个光秃秃的、沾着泥污的小孔!
“到底是王八犊子干的?!非把他找出来揍扁他!!”赵兵的怒吼如同平地惊雷,瞬间撕裂了沉闷的空气,震得篝火都猛地一暗!他猛地转身,那如同恶鬼般的目光,带着择人而噬的凶残,一寸寸刮过篝火旁每一张惊惶失措的脸!“竟敢动我的车!哪个王八犊子手贱?!活腻歪了?!”他狂怒地一脚狠狠踹在旁边一棵碗口粗的枯树上,“咔嚓”一声,枯枝应声而断,簌簌落下!
空气瞬间冻结!篝火的噼啪声成了唯一的背景音,火星在冰冷的空气中徒劳地飞舞。
王癞子和另外两个少年吓得面无人色,瑟瑟发抖,本能地往后缩,恨不得缩进阴影里。
张强手里的烤肠“啪嗒”一声掉进火堆,溅起几点火星,他却浑然不觉,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嘴唇哆嗦着。
李野的心猛地沉入冰窟!一股冰冷的寒流瞬间从脚底板首冲头顶!他刚才…好像确实因为腿麻,无意识地靠在那辆荧光绿摩托的后轮上歇了一会儿…难道…是那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