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洲渡的夕阳把江面染成金红，林砚蹲在船头洗笔，墨色在水中漾开时，念梅突然把下巴搁在她肩头：「姐姐，隔壁船的新娘子好漂亮，头上戴着好多金子呢。」
画笔在水中顿住，林砚看着孩子映在江面的小脸，发间还别着她用碎布做的假花。念梅晃了晃手里的树枝，上面串着刚捡的贝壳：「等我长大了，也要戴好多金子，嫁给姐姐。」
狼毫笔「啪嗒」掉进木盆，惊飞了停在船舷的白鹭。林砚转过身，看见念梅眼里倒映着晚霞，认真得不像玩笑。她刚要开口，却听见舱内传来武松擦拭朴刀的轻响——他总在黄昏时做这件事，刀鞘摩擦声像某种固定的节拍。
「傻丫头，」林砚替孩子理了理歪掉的发带，指尖触到她耳后的墨痣，「姐姐是女人，女人不能嫁给女人。」江风卷起她的话，吹散在暮色里。念梅却皱起眉，小鼻子皱成一团：「为什么不能？王屠户家的母猪还能跟公猪睡一个圈呢。」
舱门「吱呀」开了条缝，武松的刀尖在门缝里顿了顿。林砚看着念梅较真的模样，突然想起自己刚穿越时，被关在笼子里看别人拜堂的场景，红盖头下的新娘连反抗都不敢。她蹲下来，握住孩子的小手：「因为这个世道呀，」她指着远处挑着「贞节牌坊」的官船，「会把不听话的女人刻在石头上，让她们一辈子不能摘下发髻。」
念梅顺着她的手指望去，牌坊上的云纹被夕阳照得像凝固的血。她突然甩开林砚的手，跑到船尾捡起块石头，对着牌坊就扔：「我偏要嫁！等我长大了，就用画笔把那些破石头都画成小猪！」
林砚笑了，捡起孩子掉落的贝壳，在她掌心画了朵墨梅：「画画可以，嫁人就算了。」她指着自己的画箱，里面躺着替人写的和离书，「你看，姐姐帮人画和离书时，总在想，为什么女人要靠男人的签字才能活？」
武松不知何时站在舱门口，刀鞘上的「砚」字被晚霞镀成金色。念梅突然抱住林砚的腿，小脑袋蹭着她的裙摆：「那我不嫁人了，我跟姐姐学画画，画好多好多船，把姐姐画的和离书都装进去，让天下的女人都能自己撕了那破纸！」
木盆里的水被晚风拂起涟漪，映着林砚眼底的光。她想起在十字坡装晕时，武松掌心的温度，想起孙二娘围裙上洗不掉的血渍，那些画面在暮色中渐渐模糊，只剩下怀里孩子温热的体温。
「好啊，」她摸着念梅的头，指尖沾着的颜料在孩子发间留下淡青痕迹，「不过学画画要先学握笔，就像这样——」她拿起狼毫，握住孩子的手，在空无一物的空气中划出道弧线，「要稳，要狠，还要……」
「还要像姐姐戳王二眼睛那样快！」念梅抢着说，惹得武松在一旁低笑。林砚瞪了他一眼，却看见他悄悄把刚烤好的炊饼塞进念梅手里——饼里夹着她最爱吃的蜜饯，是用西门庆的赃银买的。
夜幕降临，念梅趴在画箱上睡着了，嘴角还沾着饼屑。林砚替她盖上披风，却发现孩子手里紧攥着张画纸，上面用歪歪扭扭的线条画着两个牵着手的人，旁边写着「姐姐和念梅」。她突然想起李瓶儿临死前说的「女人终究是浮萍」，可看着孩子熟睡的脸，突然觉得浮萍也能扎根，只要有阳光和勇气。
「她跟你小时候很像。」武松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手里拿着块磨石，正在细细打磨念梅捡来的贝壳。林砚接过贝壳，发现上面被磨出个心形的凹痕：「我小时候可没这么会惹祸。」
「你会用毒针。」武松挑眉，烛光下他的侧脸显得柔和。林砚看着贝壳上的凹痕，突然明白，这世道对女人的苛待，就像磨石对贝壳的磋磨，但终能磨出温润的光泽。
「念梅，」她轻声唤着孩子的名字，替她掖好被角，「以后你要记住，女人不一定要嫁给谁，也可以像姐姐这样，拿画笔当刀，拿墨汁当酒，在这天地间，活成自己想画的模样。」
江面上传来夜航船的梆子声，念梅在睡梦中咂了咂嘴，小手依然紧紧抓着林砚的衣角。林砚看着她恬静的睡颜，突然觉得肩上的担子轻了许多。也许这个时代对女人不好，但她会用自己的方式，教会念梅如何在这不公平的世道里，活得像幅泼墨山水，既有风骨，又有暖意。
而武松手中的磨石，还在一下一下，耐心地打磨着贝壳，仿佛在打磨着某个温柔的期许。这夜的瓜洲渡，因为这对特殊的「母女」，多了许多关于未来的、温暖的憧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