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的瓜洲渡口,林砚将最后一卷画纸塞进包裹,帆布上还残留着昨夜教念梅画竹时蹭上的青墨。武松倚着船桅擦拭朴刀,刀刃映出他欲言又止的神情,船头的「漕」字旗被江风卷得猎猎作响。
「姐姐真要走?」念梅突然从舱内窜出,发间别着的贝壳坠子叮当作响。她攥着林砚的衣角,指甲缝里还沾着昨日作画的朱砂,「麻子爷爷和大肚子官儿都被打跑了,我们接着走水路不好吗?」
林砚蹲下身,指尖抚过孩子晒得发红的脸颊。远处山峦在雾霭中若隐若现,她想起三日前夜宿客栈时,窗外传来的流民哀号。那些瘦骨嶙峋的手抓着她的裙摆,求她给口吃食——可她除了画笔,什么都给不了。
「念梅,你看那座山。」林砚指着南岸云雾缭绕的峰峦,「山下流民啃树皮充饥,官府粮仓却堆着发霉的漕粮。」她握住孩子的小手,在掌心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王」字,「这个世道,弱者连活着都是罪过。」
武松的刀鞘重重磕在船板上,惊飞了栖在缆绳上的乌鸦:「占山为王?你可知绿林比官场更凶险?」他上前半步,玄色披风扫过林砚的画箱,露出箱底藏着的《孙子兵法》残卷,「上次生辰纲的事,济州府己经在通缉江湖人。」
江风卷起林砚鬓角的碎发,她忽然想起初遇武松时,他浑身浴血倒在十字坡的模样。那时她用银针替他止血,却止不住世道的血。「所以更要去。」她将画箱甩上肩头,箱扣撞击声清脆如金石,「我要用画笔写檄文,用颜料绘战旗,让百姓知道——」她的目光扫过远处的贞节牌坊,「女人占山,也能撑起半边天。」
念梅突然扯开腰间酒葫芦,仰头灌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液顺着嘴角流下,她学着武松平日的模样抹了把嘴:「那我也要去!我会骂坏蛋,会偷金粉,还能给姐姐磨墨!」
「不行。」林砚和武松异口同声。她蹲下来与念梅平视,发现孩子又长高了些,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雾气,「你得跟着武二哥。他会教你使刀,教你骑马,等你能一刀劈开那座贞节牌坊时——」她从怀中掏出块刻着墨梅的木牌,「再来找姐姐。」
武松默默解下腰间酒囊,在囊口系上条红绳。他将酒囊抛给林砚时,金属护腕与朴刀相碰,发出清越声响:「扬州城外三十里有座虎头山,寨主独眼龙原是禁军教头。」他的目光扫过林砚单薄的身形,「若要立足,先夺那山头。」
林砚接过酒囊,指尖触到皮革上凸起的「砚」字——那是武松用匕首刻的。江雾渐浓,对岸传来梆子声,催促着商船启航。她最后摸了摸念梅的头,转身踏上跳板。
「砚砚姐!」念梅突然大喊,声音穿透晨雾,「你要占最大的山头!画最凶的战旗!」孩子挥舞着树枝,上面串着的贝壳在风中叮咚作响,像一串未说完的誓言。
林砚没有回头,却在踏上岸的瞬间,将攥在掌心的贝壳坠子紧紧贴在胸口。晨雾漫过她的裙摆,恍惚间,她仿佛看见自己化作那支狼毫笔,饱蘸着血泪与勇气,即将在这乱世的宣纸上,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