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场击退周奎的第三日,辽东的天突然冷了下来。北风卷着雪粒子往脖子里钻,海湾里的水泛着青灰,浪头拍在礁石上碎成冰碴。张宇裹着新缝的皮袄蹲在盐堆旁,看王猛带着人往草席上压石块——这是防着夜里的寒风把盐堆吹散。
“老大,”李三搓着冻红的手凑过来,“后山的地窖塌了半面墙。”他指了指东侧的山坳,“我把粮食挪到西边岩洞了,可那洞口窄,大车进不去。”
张宇站起身,拍了拍裤腿的雪渣:“走,去看看。”他裹紧皮袄,踩着结霜的地面往山坳走。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像撒了把碎冰。
岩洞口果然塌了半面土坡,露出里面黑黢黢的空间。几个妇人正用木板往洞里搬粮袋,李三的婆娘秀兰正踮脚够最顶层的麻袋,怀里还抱着个裹粗布的婴孩。
“小心!”张宇喊了一声,伸手托住麻袋底。麻袋沉得很,他估摸着至少装了八十斤糙米。“咋不找几个壮劳力搭把手?”
“壮劳力都守盐场呢。”秀兰抹了把脸上的汗,“王猛说闯军可能卷土重来,不让随便调人。”
张宇心里一沉。他望着岩洞深处——这里原是他选的“备用粮仓”,藏着最后二十袋盐和半窖红薯。此刻,洞壁上的冰棱在火把下闪着冷光,照见洞顶有几道新裂开的缝隙。
“这洞不能用了。”他转身对李三说,“今晚就把粮食全搬回草棚。让王猛带人加固盐场的围墙,再用石头在草棚外垒一圈矮墙——防着夜袭。”
“得嘞!”李三应着,刚要转身,洞外突然传来马嘶。
众人同时僵住。张宇的手按在腰间的玉玺上,目光扫过洞外的雪坡——七八个骑马的人正从北边官道上奔来,为首的披着狼皮大氅,腰间悬着柄镶银的雁翎刀——不是周奎,是闯军的新旗官,姓赵。
“张公子!”赵旗官在十步外勒住马,刀鞘敲了敲张宇的肩,“我家将军说了,盐场的事好商量。”他从怀里掏出个锦盒,“这是闯王亲赐的‘安民令’,只要您交出玉玺,这盐场……”
“放屁!”王猛的斧柄重重砸在雪地上,“老大说过,玉玺是命根子!”
赵旗官的目光扫过王猛手中的斧头,又落在张宇腰间的玉玺上。他突然笑了:“张公子别急。我家将军说了,玉玺要是交出来,您就是辽东的‘盐铁使’,管着所有盐场,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他压低声音,“再说了,您以为周奎那蠢货真能镇住场子?他前日打了败仗,闯王早把他调去守山海关了。现在这辽东,说话算数的……”他指了指自己腰间的雁翎刀,“是我家将军。”
张宇的手指在玉玺上收紧。他想起前日在海边捡到的宋瓷,突然明白:这辽东从来不是谁的“地盘”,而是各方势力的“棋盘”。玉玺、盐场、粮草,都是棋子。
“赵旗官,”他突然笑了,“我家夫人前日刚生了个娃,正愁没米下锅。”他指了指岩洞里的粮袋,“您要是真为闯王着想,不如把这二十袋盐和半窖红薯送给我——也算给新生的小将军备份贺礼。”
赵旗官的脸色变了变。他身后的亲兵低声提醒:“将军,这是……”
“闭嘴!”赵旗官喝止亲兵,盯着张宇看了半晌,突然翻身下马,“张公子好手段。行,这粮我不要了。”他从怀里掏出块令牌,“拿这个去闯王的营寨,换五百石粮食——够您撑过这个冬天。”
张宇接过令牌,入手冰凉。他望着赵旗官离去的背影,突然觉得这雪地里的风更冷了。
“老大,”李三凑过来,“这令牌……”
“是缓兵之计。”张宇把令牌塞进怀里,“闯军要的不是盐场,是咱们的命。”他转身看向众人,“王猛带十人去林子里砍松枝,给草棚加固屋顶;李三带妇女儿童把岩洞里的粮食搬回草棚,剩下的盐全藏进地窖;紫霄道长,你去熬姜汤,每人一碗——别让寒症缠上人。”
“得嘞!”
夜幕降临时,雪越下越大。张宇坐在草棚里,看着王猛带着人往屋顶铺松枝,李三指挥着妇女们搬粮,紫霄道长端着姜汤挨个分发。火把的光映着众人的脸,把寒意都逼到了棚外。
“老大,”秀兰抱着熟睡的婴孩凑过来,“您说这仗……啥时候是个头?”
张宇摸了摸玉玺,玉面的凉意透过布料渗进掌心。“等春天。”他说,“等辽河解冻,等盐场的卤水重新漫过滩涂,等咱们有了足够的刀枪和粮食……”他顿了顿,“等闯军的马蹄声,再也踏不进这海湾。”
秀兰笑了,把婴孩往他怀里塞了塞:“听您的,俺信。”
深夜,张宇躺在草席上,听着棚外呼啸的风声。他摸出怀里的令牌,在月光下看了看——上面刻着“镇北将军”的字样,边缘还沾着未干的血渍。他知道,这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玉玺。”他轻声说,像是自言自语,“等我拿到真正的天命,再还你清白。”
窗外的雪还在下。远处传来狼嚎,混着风雪,像首苍凉的歌。
而在海湾的另一边,王猛正带着人往屋顶扔最后一捆松枝。他抬头望了望月亮,突然摸了摸腰间的斧柄——那上面,还留着与周奎对峙时的缺口。
“老大。”他轻声说,像是在对自己说,“你要是出了事,俺就把这盐场,守到地老天荒。”
雪落无声,覆盖了所有的脚印,却盖不住草棚里传来的低低笑声,和灶膛里噼啪作响的柴火声。
这是最冷的夜,也是最暖的夜。
因为希望,正在雪地里生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