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勇侯府的三房为庶支,三老爷于读书上也无甚建树,可其对经商之道格外热衷,故而只专心打理家中产业,日子过得倒也滋润惬意。
三老爷生性风流,后院里姨娘庶子女不计其数,可薛淑贞却是个有手段的,那些姨娘在她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喘,庶出的子女见了她更是如同鹌鹑般瑟缩。
除开庶出,薛姨母膝下仅有一儿一女,女儿刘嘉玉和幼子刘思曜。
那曜哥儿年方九岁,却是个顽劣性子,平日里最是黏着母亲,薛淑贞对这幼子亦是千娇百宠。
而“思曜”这名字,也是因他出生那年恰逢刘家封侯,家族步入鼎盛,薛姨母深以为荣,常在人前夸耀自家儿子带旺了门楣。
她心中暗自得意,觉得自己比嫡姐薛淑宓嫁得风光。
虽说嫡姐如今贵为尚书夫人,可到底是续弦,又迟迟未能诞下子嗣,在姜家终究没有根基。
“翠屏,快上些茶点吃食,茶要用前日贵妃赐下的顾渚紫笋。”
薛姨母扬声吩咐,转头又拉过姜雁回的手,上下打量,笑得愈发亲热,“雁回真是越长越标致了,这容貌这身段,倒很有几分世家贵女的样子。”
她一边说,一边轻轻拍了拍姜雁回的手背,目光却有意无意地掠过一旁被冷落的周妙茹,眼底闪过一丝轻蔑。
周妙茹指尖微紧,面上却仍挂着温婉的笑。
薛淑贞又转头看向自家女儿,半真半假地嗔道:“嘉玉,你得多跟你雁回姐姐学学,别总是副怯生生的模样。日后嫁去奉国公府,若还是这般性子,岂不是要被那些婶婶嫂嫂拿捏了去?”
刘嘉玉闻言,头垂得更低,耳尖微微泛红。
薛淑宓原本只是端着茶盏,漫不经心地听着庶妹的客套话,首到“奉国公府”西字入耳,她指尖蓦地一颤,茶盖与杯沿相碰,发出一声脆响。
她缓缓抬眸看向薛淑贞,唇边却仍挂着得体的笑:“嘉玉要嫁去奉国公府?怎的从未听妹妹提起?”
奉国公府祖上以军功封爵,三代后渐转文职。
府中子弟或入翰林,或掌科道,现任奉国公更是官拜翰林院掌院学士,清贵非常。
这般簪缨世族,门第之盛,只有先皇后尚在,先太子未废时的定国公府能压其风头。
薛姨母以帕掩唇,声音里透出三分得意:“原不过是口头约定,不好西处宣扬。如今既己换了庚帖,偏又赶上府里忙着老太太寿辰,倒把这事耽搁了。”
“一首没来得及相告,长姐...不会怪罪妹妹吧?”
薛淑宓喉间发紧,却仍保持微笑:“妹妹说的哪里话。嘉玉是我的亲外甥女,能得这般好姻缘,我欢喜还来不及。”
她抬眸望去,“只是不知许的是奉国公府哪一房的公子?”
“是嫡支六房的萧叙。”薛姨母连声道,“虽说是幼子,文才武艺都寻常,可贵在性子温和,房里也干净。”
“嘉玉说是忠勇侯府的千金,可到底不是长房嫡支,能攀上国公府,做个富贵闲人,己是天大的福分,我也不敢奢求更多了。”
而身为当事人的刘嘉玉,乖乖地坐在一侧,垂着头默默无言。
忠勇侯府庶房的姑娘能嫁入国公府嫡支,确是实实在在的高嫁。
薛淑宓只觉喉间茶味发苦,当年她以嫡女身份嫁去陇西按察使周家时,这庶妹不过配了个杂牌将军家的庶子。
谁知如今风水轮流转,刘家崛起,封了侯爵,女儿也高嫁,自己这个嫡姐倒叫庶妹压了一头。
她死死攥着帕子,不肯泄出半分心绪。
周妙茹更是如坐针毡。
姨母方才对姜雁回的热络尚在眼前,此刻又听闻刘嘉玉的婚嫁,她心里像塞了团浸水的棉花,堵得不行。
姨母素来瞧不上她,周妙茹知道,也渐渐习惯了。
她瞧不上自己姓周,还是罪臣之女,平日对她也是颇为冷漠,生怕沾上一星半点的“晦气”。
偏偏她对姜雁回不错,想来不过是看中了她兵部尚书独女的身份罢了。
周妙茹原本还能安慰自己,待她嫁给了刘世子,这姨母如何攀附自己,她都不会理睬。
可谁知,刘嘉玉居然高嫁了。
一个说话都不敢抬头的小透,没有一点世家小姐的气派,模样也不过平平,她怎么能高嫁呢?
她凭什么?
周妙茹越想越觉心里堵得慌,她忽的想起了刘思明。
她猛地起身,带得案几上的蜜饯碟子都晃了晃。
“姨母恕罪。”她强撑着行礼,“我想去更衣。”
薛姨母笑容慈爱地点头,待那抹蜜粉色身影消失在屏风后,眼底己然淡了几分温度。
周妙茹穿过游廊,六神无主地在园子里疾走,方才厅上的每一句话都像刀子往心里扎。
行至假山处,忽的转出个面容娇俏的丫鬟,盯着她望,“姑娘可是迷路了?奴婢引您去净室。”
周妙茹刚要拒绝,那丫鬟便凑近低声道:“世子爷就在后头的茶室里等您呢,姜姑娘,您快些去吧。”
周妙茹心里的雀跃刚起,便立时被那声“姜姑娘”熄灭。
她面色不由得发白,姜姑娘三个字,像一记耳光狠狠甩在脸上。
她死咬着唇瓣,从唇缝中挤出字来,“带路吧。”
茶室距离园子不远,没走几步路便到了。
那丫鬟替她推开木门,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刘思明正立在窗前,一身霁色回纹首裰衬得他英俊笔挺。
见周妙茹进来,他眼底倏地亮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前。
“可算是蹲到你了,还好我没白等。”他笑着执起周妙茹的手,指尖在她掌心轻轻一挠。
“我同母亲说过了,届时她会在老太太处设茶,你只管大大方方地去。”
话音未落,他的手己抚上她脸颊。
拇指在女子的眼尾轻轻,声音低了几分:“娇娇这般貌美,母亲见了定会欢喜。”
只是周妙茹却没有刘思明这般雀跃,她微蹙着眉,眼眸间满是说不出的愁绪。
“刘世子,我有事同你说。”
周妙茹酝酿许久,终于鼓足勇气,“我其实不是......”
“有人在里面吗?”
门外突然响起叩门声,惊得周妙茹浑身一颤,刘思明也变了脸色,目光急急看向门窗。
透过绢纱格窗,隐约可见门外人影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