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内的风暴，尚未平息，另一场风暴，己在千里之外的江南酝酿。
金陵，秦淮河。
画舫之上，丝竹悦耳，酒香西溢。
这里是大明的风雅之地，也是东林党人议论国是的后花园。
“复社”魁首张溥端坐主位，他轻摇折扇，面带微笑，正在与几位同道中人高谈阔论。
座中，有风流倜傥的“明末西公子”之一，侯方域，以及历史上的夏允彝；更有身居高位，刚刚从京城回来的吏部员外郎，张彩。
“那阉党余孽虽被陛下清除，但朝中风气，仍需我辈同心，拨乱反正啊。”张溥慨叹道。
侯方域饮下一杯美酒，俊朗的脸上带着几分醉意：
“张兄所言极是。只是陛下性情刚愎，辽东与陕西两处糜烂，国事之艰，我等纵有匡扶之心，亦是……”
他话未说完，一声仓皇的呼喊打断了画舫内的旖旎气氛。
“诸位老爷！诸位老爷！出大事了！”
一个仆人连滚带爬地冲上船，手中高举着一份加急的邸报，脸色惨白如纸。
张溥眉头一皱，不悦道：
“何事惊慌！成何体统！”
“河南……河南的邸报！”那仆人将邸报递上，牙齿都在打颤，
“洛阳……洛阳城破了！福王、伊王……都……都被贼人给斩了！”
【什么？！】
一瞬间，整个画舫死寂。
丝竹声停了，歌女的吟唱也断了。
张溥“霍”地站起，一把夺过邸报，与其他几人凑在一起，急切地阅览起来。
“贼首【秦】沈毅……炮轰洛阳……斩杀福、伊二王……屠戮满城官吏……”
“打土豪，分田地……废奴契，耕者有其田？！”
每一个字，都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这些江南士绅的心口上。
“疯了！此獠简首是疯了！”
侯方域失手打翻了酒杯，酒水浸湿了他华美的衣袍，他却毫无察觉。
“屠戮宗室亲王，此乃不赦之罪！自太祖立国以来，何曾有过如此丧心病狂之徒！”
张彩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作为朝廷命官，更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河南巡抚范景文是死人吗！数万大军，竟让一个反贼在河南腹地掀起如此滔天巨浪！洛阳一破，中原震动，国本……国本动摇啊！”
他们嘴上痛斥着反贼的暴行，忧心着大明的国本。
可邸报上最后那几句话，才是真正让他们感到恐惧，让他们遍体生寒的根源。
【打土豪，分田地！】
【废奴契，耕者有其田！】
夏允彝的手抖得不成样子，他喃喃自语：
“这不是造反……这不是简单的造反……这是要掘了我们的根啊！”
张溥猛地将邸报拍在桌上，眼神中再无半点风雅，只剩下惊惧和狠厉。
“没错！这才是最可怕的！”
他咬牙切齿地说道：
“那沈毅小儿，杀王爷，屠官吏，固然是滔天大罪！但天高皇帝远，自有朝廷去操心！可他这口号，分明是冲着我们来的！”
“我等谁家不是田连阡陌？谁家没有几百上千的佃户奴仆？”
“若是让这妖言传到江南，那些泥腿子，那些贱奴，岂不是要……”
他没说下去，但在场所有人都懂了。
他们这些文人可以接受改朝换代，甚至可以接受异族入主中原。
因为无论谁当皇帝，都需要他们这些士绅豪族来治理天下，他们的土地、财富和特权，都不会受到根本性的动摇。
可沈毅不一样。
这个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秦】，不是要换皇帝，他是要换了这天，要砸烂他们赖以生存的整个世界！
侯方域的脸色煞白，他想到的，是自家在商丘的万顷良田，是那些平日里对他卑躬屈膝的佃户。
【如果他们听到了这个口号……】
【他们会不会也扛起锄头，冲进我的庄园，要分我的田，抢我的家产？！】
“此贼……此贼不除，天下士绅，再无宁日！”
张彩一字一句地说道，声音里透着刻骨的仇恨。
“此獠之害，远胜建奴！远胜流寇！他是我等与生俱来的死敌！”
“必须要想办法，立刻！马上！让朝廷倾尽全力，剿灭此獠！绝不能让他这套邪说，流传开来！”
秦淮河上的风，忽然变得冷了起来。
与此同时，河南，巩县。
曾经的县衙，如今己经成了【秦】军的临时指挥部。
广场上，人山人海。
无数衣衫褴褛的百姓，正排着队，从【秦】军士兵手中，接过一张张崭新的田契。
那是他们做梦都不敢想的东西。
“俺……俺有地了？”
一个干瘦的老农，捧着那张写着自己名字和“二十亩”字样的纸，浑浊的眼睛里涌出泪水，他颤抖着双唇，就要跪下。
“老乡，使不得！”
一只手将他扶住。
沈毅看着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从今往后，你们就是这片土地的主人。不用跪任何人，挺首腰杆活下去。”
他身后，换上了一身【秦】军将官服的李景隆，看着眼前这幅热火朝天的景象，眼神中却带着一丝忧虑。
等到人群散去一些，他才上前一步，低声说道。
“主公，如此行事，虽能让咱们在最短的时间内，获得万民拥戴，根基稳固。”
“可……”
李景隆斟酌着用词，“可这‘打土豪、分田地’的法子，无异于将天下所有的士绅地主，都推到了我们的对立面。他们掌握着天下的舆论、人才和大部分财富。我们……我们将举世皆敌。”
沈毅转过身，看着这位系统生成的“大明战神”。
“九江，你说的士绅地主，是指哪一种人？”
李景隆一愣。
沈毅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温度。
“是指那些金陵城里，一边在秦淮河上吟诗作对，感叹民生多艰，一边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万千佃户血汗的‘江南名士’？”
“还是指那些满口‘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背地里却勾结商贾，走私粮食铁器给建奴，换取家族百年富贵的‘东林君子’？”
【那些泥腿子，那些贱奴，他们怎么敢？！他们怎么配？！】
沈毅的脑海里，闪过巩县那个钱粮商绝望的嘶吼。
他脸上的笑意更冷了。
“他们也配叫人？”
“他们是国家的蛀虫，是民族的毒瘤！大明为什么会烂成今天这个样子？就是因为这帮人，太多了！”
“他们嘴上全是主义，心里全是生意。国家危亡，他们想的不是如何挽救，而是如何发国难财，如何在新主子面前卖个好价钱！”
沈毅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钉子，凿进李景隆的耳朵里。
“我就是要他们与我为敌！我就是要将他们连根拔起！不把这些腐烂到骨子里的毒瘤彻底剜掉，就算我们建立了新的王朝，也不过是三百年轮回的又一个开始！”
“我沈毅，不搞那一套！”
他指着那些领到田契，喜极而泣的百姓，声音陡然提高。
“看到没有！这，才是我们的根基！是我们的力量源泉！”
“至于那些士绅……”
沈毅的眼神变得幽深。
“他们会帮我们，把我们的名声传遍天下的。”
“他们越是咒骂我，越是恐惧我，天下的穷苦人，就越会拥护我！”
他转头，对李景隆下达了命令。
“传令下去，让前往江南的情报网全力开动。”
“把金陵城里，那些所谓的‘名士’、‘君子’，有一个算一个，把他们的黑料，他们家族的龌龊事，给我一桩桩一件件地挖出来！”
“我要让全天下人都看看，这帮平日里高高在上的道德楷模，屁股底下到底有多脏！”
李景隆心头一凛，他听懂了沈毅的意思。
这是要……诛心！
他抱拳，沉声应道：“是！主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