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与我家都是江浙巨贾,祖上也都出过许多进士,不乏高官显赫者,父辈们百年间一首守望相助。
我与沈家老三沈鸿远年纪相仿,几乎是一起长大,一起进私塾读书,一起赴英国留学。是比亲兄弟更亲的兄弟,更何况我家这支子嗣单薄,到了我这代只有我一个男孩,父母感情深厚,也未曾纳妾。
后来我认识了沈鸿远的妹妹,那个沈家大哥夫人从娘家抱回来养在沈家的养女,沈雪柔。
原本那时沈家是想把她嫁给一个50多岁的军阀做续弦,来换取当地的煤矿开采权。可沈鸿远却舍不得这个妹妹,他几次三番跑来游说我娶他妹妹,特意为我们制造独处的空间。
说实话,我对这个娇娇怯怯的女孩子谈不上讨厌,也谈不上喜欢,但确实有几分怜惜和同情。
那时我刚进入北洋政府交通部,处理商办铁路转国有的难题。我需要尽快在交通部立足,而沈家恰好是国内几条商办铁路的大股东,他们亦想通过我,拿到新建铁路的建材供应和货栈权。于是,我们一拍即合,沈雪柔带着粤汉铁路三成股权嫁入了周家。
第一次见到砚宁时,我与雪柔新婚不久,她母亲就因生她难产过世,雪柔拉着我急忙赶回沈家帮忙。沈鸿远忙着处理妻子后事,雪柔抱过刚出生的肉团子给我看,红彤彤皱巴巴的一团,真的好丑!可雪柔却很喜欢,说她长得很像自己幺哥,以后一定是个美人。
从那以后,雪柔便隔三差五跑回沈家去看她的小侄女,好似她亲生的一般。我以为她很喜欢孩子,晚上问她喜欢孩子,那我们也抓紧生一个,她却不是很情愿。
说砚宁还小,鸿远是个男人不会带孩子,家中沈老夫人己逝,其他女性也都忙着照顾自己的孩子。作为姑姑她想平时把侄女接到周府照顾。我想沈鸿远是我最要好的兄弟,帮忙带带他的女儿也是应该的。
第二日早上,我们与母亲商量此事,母亲也觉得家中太寂寞,有个孩子会热闹很多。就这样白日里我和鸿远去上值,砚宁就放在周家由雪柔和母亲照看,晚上鸿远再带回沈家。
自从有了她,母亲和雪柔都很开心。尤其是雪柔,刚成婚时我总觉得她很忧郁,自从有了砚宁,她变得温柔又开朗。
每日会高兴的送我和鸿远出门,晚上我回家时也不像从前躲在屋里不出来,而是会抱着孩子早早等在厅堂,等我回来。
孩子长得很快,没多久肉团子就变得白胖可爱,当我看到雪柔抱着她温柔的对我笑时,第一次我有了小家的错觉。甚至偶尔在晚上睡觉时,也会随着雪柔的念叨,一起担忧那个回到沈家的小奶团子。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和雪柔之间的问题就暴露了出来。我发现她除了关注小奶团子和鸿远外,几乎不怎么关心我,对我偶尔的温柔,也多是鸿远在时。
子嗣之事也很抗拒,每每同房她好像一个木头人一般,让我索然无味。她总喜欢用封建礼教的那套行事准则来和我“作对”,那时的我虽然不懂自己喜爱什么样的女人,但我却知道绝对不是沈雪柔这样的。
随后的几年里,我们有过两个孩子。第一个是个男孩,当时我和父亲母亲都欢喜极了,可是不知为何,孩子生下来没多久便夭折了。长子的夭折,让我俩都很伤痛,那时我们有了短暂的一段平和温馨互相疗伤时光。
但事与愿违,紧接着第二个孩子还没出生就没保住,雪柔的身体也垮了下来。虽父亲母亲催的紧,但她也更抗拒和我同房了。人也一天比一天阴沉,只有看见鸿远带着奶团子来时才会展露笑容。
起初,我只当是两次失去孩子,让她变得如此。可首到那年,在上海霞飞路,鸿远为了救我牺牲后。
她抱着吓傻了的砚宁,对着我歇斯底里的哭喊,为什么死的不是你时......,我才恍然大悟原来她那些偶尔的温柔并不是对我,不过是恰巧我与鸿远在一起罢了!
也好!也好!刚好我也不爱她,如此便不必互相折磨!我在外面应酬时,认识了三堂子里唱戏的一个歌姬,她大胆又有风情,却打扮的很是清纯,总喜欢模仿新式学堂里女学生的做派。我便把她赎出来,做了外室!
大半年时间我都很少回周宅,借口公务繁忙,住在石库门给歌女安置的外宅里。首到那日,管家急匆匆跑来铁道部找我,说奶团子哭喊的厉害,母亲和雪柔要给她缠足。
管家知道,我最是痛恨缠足一事,我的幼妹就是因缠足感染而死!
我匆匆赶回家,奶团子哭喊着让我救她,看见她的样子,我一下子想到了我的幼妹。可偏偏母亲和雪柔还是那样冥顽不灵的坚持,我不能再忍受另一个女孩因这种封建思想受到伤害,甚至失去性命!
我要让她拥有健康的双脚自由奔跑,要让她接受最好的教育,要把她养成我心目中最完美女孩的样子!这是我对鸿远的承诺也是我对心底失去心爱妹妹的补偿!
从那日起,我便经常将她带在身边,生怕她被雪柔那套封建思想洗脑。起初雪柔很是抵触,舍不得让她跟着我吃学习的苦,认为女孩子娇养长大嫁入便好,每日那般繁重的课业,常常要写到半夜。
渐渐地,随着我们的孩子,接二连三的流产,还有那个石库门里秘密被她撞破。她好似再与我的对抗中,有些认同了我对砚宁的教育,我猜她是不想砚宁像她一样被关在笼子里,做一个生育工具。
砚宁渐渐长大,像她的父亲,聪明漂亮又明媚!可惜性子实在是有些跳脱又娇蛮。她很是疼惜自己的姑姑,就像雪柔爱护她一样,亲如母女。只要我让她姑母不痛快,隔日必定冲去石库门里揪着彩云一通暴打。
可每次我看着她暴跳如雷的样子,总是感觉很有趣,那样的鲜活明媚充满生气!其实我想说,她大可不必,彩云不过是个寻欢的玩意,犯不着她大动肝火。而我与她的姑母,也不过就是利益婚姻里貌不和,神也不和的提线木偶。
终究是我大意了,一个寻欢的玩意,居然胆大包天闯了大祸!我几次三番告诫过她,不要招惹雪柔,做人外室就要守规矩。没想到她偷偷怀了孩子,还在雪柔临产时,送信去周家刺激她。
那时的雪柔,本就因接连流产坏了身子,好不容易保下这个孩子到足月,父亲母亲几多欢喜和期望。砚宁冲去铁道部找我,我气急败坏的带人打掉彩云的孩子,送走她。
可终究,因我的过错,难产带走了雪柔的性命。我进产房看她时,在她脸上看到了不甘和释然。
她当着我的面将手上的翡翠镯子套在砚宁胳膊上,让她抱着刚出生的承安跪在我面前,求我护他们一世周全。我知道她舍不得自己的两个孩子,生怕自己走后,他们没了依靠。
可她一点也不了解我周屹深,虽然我对她没爱,但孩子们是我的责任,我怎会苛待他们!看着她执拗的样子,我扶起砚宁向他们保证,会一生用性命守护,承安十岁前决不再娶,也不纳妾!
听到这话,她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露出了一丝微笑。是啊,她终于可以摆脱这个牢笼,去天堂找他的幺哥!
是的,我知道,知道她爱的人是鸿远,只是她被封建礼教束缚,从未流露表达过。愿她来世做一个幸运又勇敢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