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盖边缘还卡着那根幽蓝淬火的合金穿杆。
王铁柱魁梧的身躯僵立在车下，仰头看着引擎盖上那个立在浓烈毒气残烟里、身上有血污混合一片的身影。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猛地回身，裹挟着风雪狂吼道：
“炮一连！开拔！”
重型牵引车沉闷的引擎轰鸣在寒风中咆哮着复活了！柴油燃烧的浓郁尾气卷着雪粒子猛地喷出排气管！钢铁巨兽庞大的车身在泥雪中碾过，履带绞烂冻结的地面，如同离弦的巨箭，撕开风雪，向着那炮火连天的雪山豁口冲去。
雪粒在劲风中抽打着楚寰的脸颊。引擎启动带起的巨大震动从冻裂的冰壳下传来，车轮碾过粗砺的雪壳发出连绵的脆裂响动。王铁柱站在驾驶室外，一只手死死攥着车门扶手，另一只手举着望远镜，焦躁地扫视着前方炮火连天的灰白山谷。车上气氛绷紧，除了引擎的咆哮，只剩狂风撞击车体的呼啸。
楚寰留在原地没上车。风雪将她孤零零的身影裹在灰白的世界里。她抬起左手，摘下了那只肮脏不堪的帆布劳保手套。
寒风瞬间舔上暴露出来的皮肤。手背皮肤冻得青紫发亮，掌缘靠近小指根部那处深陷烂疮彻底裂开。结痂的硬壳被油罐撞击彻底崩开，露出里面翻卷着、如同烂桃肉般的嫩红深层组织。脓和血混合的粘稠液体沿着创口边缘缓慢流淌，又被冻风迅速吹得粘稠发亮，在皮肤表面凝固成一层泛着油光的硬痂。创口最深处的皮肉边缘还在极其缓慢地向外渗出一点新鲜的、极淡的粉红色组织液。寒风吹过，那混合着污垢的新鲜暴露的创面如同被无数根烧红的细针反复穿刺！
剧痛？或许有。但更强烈的是熟悉的低温触感——像前世在边境冰峰埋伏三个昼夜后西肢冻僵的麻木。楚寰眼神没在自己那只惨不忍睹的手上停留半分。目光锁视前方风雪中己经模糊的牵引车轮廓。
她向前踏出一步。脚下是刚才掀油桶时泼洒在雪壳上的大片深红特储稠化油液。油液混着雪泥和冻土，此刻被寒风吹得半凝，形成一片暗红色污浊的冰泥滩。
毡靴踩上去。冰泥滩半凝固的表面被踩裂，发出细微的冰碴碎裂声，靴底陷入粘稠湿冷的油泥混合物中。第二步迈出，另一只脚也踏入了那片深红发黑的油泥中。冰冷的粘稠感隔着靴筒渗进来，如同湿冷的毒蛇沿着脚踝向上攀爬。
风雪迷眼。炮火的闪光照亮前方雪谷。靴底踩裂粘稠油泥的咯吱声，一步，又一步，沉稳而清晰，在空旷的冰原上拖曳出一道越来越长的、沾满黏稠血迹与污黑油污的足印轨迹。深深嵌入戈壁深处。
风刮得耳朵生疼。楚寰的毡靴钉在没到小腿肚的冰壳里，深陷的那片深红色特储油污像凝固发硬的血沼，靴筒灌满半凝固的冰碴混着粘稠油膏，每拔一步都带起“咔嚓”的硬壳碎裂声。前方是牵引车碾出、还在不断被风雪蚕食的车辙印痕。炮声停了，山谷豁口方向死寂得让人心头发毛，只剩风声鬼哭似的嚎叫撕扯着零下西十度的空气。
一道模糊的影子在雪幕里蠕动。
楚寰猛地顿住。不是牵引车。那影子太小，几乎是蜷缩着侧倒在雪地上的一个小点，离那排深陷的车辙不远，像被随手丢弃的破口袋。
一步，一步。靴子踏碎雪壳的“咔嚓”声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成为这白色坟墓里唯一的响动。
靠近了。
是个人。面朝下趴着，穿着臃肿到看不出本来形状的工兵皮袄半盖不盖在身上。下半身几乎被坍塌下来的雪掩埋，露在外面的两只腿脚只穿着单薄的破棉鞋，棉絮从几处撕裂的口子里顽强地钻出些污黑发灰的絮头，鞋后跟早冻在一块板结的粗冰上。几缕灰白发茬从头皮帽耳侧溜出来，糊满了凝结汗霜风干后的灰白冰棱，贴着头皮僵死了。脸埋在雪壳和皮袄肮脏的毛领缝隙里，看不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