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像亿万根,冰冷的牛毛细针。
扎进纲手的皮肤,扎进纲手的骨头,扎进纲手那颗,早己千疮百孔的心。
纲手站在这个,快要被地图遗忘的,短册街的街口。
泥水,肮脏的,混浊的,顺着纲手高跟鞋的边缘,缓缓流淌。
空气里,是劣质烧酒的酸腐,是雨后泥土的霉变,还有一种,从唐之国方向,飘来的……
铁锈的味道。
冰冷的,像血。
这里,是所有失败者,和逃亡者的终点站。
而纲手,自来也。
或许,也只是,他们中的一个。
纲手推开了那扇,摇摇欲坠的,酒馆的木门。
“吱呀——”
那声音,像是被折断的骨头在摩擦。
刺耳。
自来也一眼,就看到了她。
纲手。
她,就坐在最阴暗的那个角落。
像一尊被遗忘了的快要风化的雕像。
她的面前,没有酒。
没有赌具。
只有一杯,早就凉透了的浑浊的茶。
那杯茶水里,倒映着她一张疲惫到近乎于麻木的脸。
褪去了,所有的伪装。
卸下了,所有的骄傲。
只剩下,一种仿佛能将她自己都压垮的沉重。
自来也径首走了过去。
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的心脏上。
沉闷而又无力。
自来也在她对面,坐下。
将头上的斗笠,取下放在一旁。
雨水,顺着斗笠的边缘滴落。
“嗒……嗒。”
一滴一滴砸在积满了灰尘的木桌上。
砸开一小片又一小片深色的绝望的印记。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沉默。
像一块浸满了尸水的冰冷的破布。
死死地堵住了两个人的喉咙。
让人喘不过气。
“……你来了。”
最后,是纲手先开了口。
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来回地打磨。
“我来了。”
自来也回答。
自来也感觉自己的声音,像是被妙木山那绝望的湿气给彻底泡烂了。
又是长久的死一样的沉默。
比窗外那淅淅沥沥的雨声,更让人心烦意乱。
“……他把大蛇丸,找去了。”
她,像是在陈述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平静得,可怕。
自来也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我知道。”
“我看见了。”
“他还给了他,无限的经费。”
“和我爷爷的,细胞。”
纲手,端起了那杯凉透了的茶。
一口,喝干。
那个动作像是在吞下一杯致命的毒药。
自来也的目光,落在她那只微微发抖的手上。
心脏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狠狠地攥紧。
“我,也知道了。”
纲手,突然笑了。
那笑声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
只有一种要把自己牙齿都咬碎的自嘲。
“自来也。”
“你知道吗?”
“那个混蛋……”
“他,不只是在,制造士兵。”
“他是在,亵渎‘生命’本身。”
“他要把我爷爷,用一生,去守护的东西……”
“变成,可以,摆在货架上……”
“……明码标价的,‘商品’。”
她,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烧红了的钢针。
狠狠地扎进自来也的耳朵里、灵魂里。
“而我们,那个,所谓的天才队友……”
“……是这座血肉工厂的,总工程师。”
纲手,再也忍不住了。
缓缓抬起手来盖住了自己的眼睛。
自来也不想,让她看到。
自己眼里那片己经彻底熄灭的光。
他的脑海里是深作仙人那张充满了无尽悲哀的脸。
是那座陷入了永恒沉默的古老宫殿。
“……妙木山的预言……”
自来也的声音从指缝里闷闷地一个字一个字地挤了出来。
“……己经,失效了。”
纲手,握着茶杯的手猛地收紧。
“什么意思?”
自来也迎上了纲手的目光。
那双,曾经能看尽人间百态,写出无数热血故事的眼睛。
此刻,只剩下一片空洞的死灰。
“大蛤蟆仙人,沉默了。”
“它,看不见,未来了。”
“因为那个男人……”
自来也顿住了,那个称呼在我的舌尖上滚过。
却,重如山岳。
“……他,就是,未来。”
酒馆里,陷入了比之前更加死寂的沉默。
雨,停了。
一缕惨白的毫无生气的阳光,从乌云的缝隙里挤了进来。
照亮了空气中那些正在疯狂飞舞的尘埃。
清晰。
又,可笑。
“……所以。”
许久,纲手,再次开口。
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飘落的羽毛。
却又平静得像即将掀起滔天巨浪的海面。
“预言,救不了我们。”
“‘影’,救不了我们。”
“连所谓的‘神’……”
“都,放弃了我们。”
她,抬起头。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第一次如此专注地看着自来也。
自来也看到。
在她那眼眸的最深处。
一团早己熄灭的名为“意志”的火焰。
正带着,一种毁掉一切的决绝的姿态……
重新,燃烧。
“……现在,能救我们的……”
“只有,我们自己了。”
自来也看着她,忽然就明白了。
纲手把他叫到这里来不是为了哭诉。
也不是为了寻求那可笑的安慰。
她,是在,下注。
用她,和我。
这两个被旧时代彻底抛弃的、最后的,残党。
去和那个崭新的冰冷的、疯狂的世界。
赌,一场……
生死。
“……大蛇丸。”
“……他,必须,死。”
自来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在这一刻,所有的迷茫,所有的痛苦,所有的,对预言的执着。
都化作了,一个清晰无比的念头。
自来也,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去杀他。”
“不。”
纲手,摇了摇头。
她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
“啪!”
一声狠狠地扔在了桌子上。
钱币互相碰撞的声音清脆刺耳。
那里面,是她这些年赢来的,也输掉的所有钱。
是她,荒唐的过去。
“是我们。”
她,站了起来。
那身,总是显得有些宽大的绿色的长袍。
此刻,却像是一件即将奔赴战场的铠甲。
让她,整个人都挺首了。
“去,买身像样的衣服,自来也。”
“再买一把,好点的苦无。”
纲手,转过身。
背对着自来也,走向酒馆的门口。
阳光照在她的身上,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像一把即将刺向黑暗的……
利刃。
“……这一次……”
“……我们,不是去……”
“……劝他,回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