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在沙地上投下摇曳的光影,沈黎初握着匕首的手悬在半空,刀刃正对着萧承煜熟睡的侧脸。他的眉峰在火光中显得格外柔和,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回到了那个他们并肩看烟花的除夕夜。这个画面却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眼眶生疼。
"沈姑娘?"莎兰族的侍女端着水囊走来,惊破了这诡异的静谧。沈黎初猛地收起匕首,藏在袖中的指尖还在微微发颤。侍女将水囊放在她脚边,疑惑道:"您一整夜都守在这里,可是萧公子的伤势..."
"无碍。"沈黎初打断她的话,声音冷得像淬了冰。她望着远处月落城的轮廓,那座神秘的城池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城墙的阴影却仿佛己经压在了萧承煜身上。自那日争吵后,他再也没有试图解释,只是默默地为她挡下所有危险,在她咳血时递上温热的药汤,如同赎罪的信徒。
这份沉默的守护非但没有平息沈黎初的怒火,反而让仇恨在她心中疯狂滋长。她想起沈家祠堂里积灰的牌位,想起谢无咎逐渐冰冷的身躯,每一幅画面都在提醒她:萧承煜必须付出代价。可当弯刀真的抵在他咽喉时,她又下不了手——不是因为心软,而是觉得死亡太过便宜他。
"姑娘,该启程了。"萧承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披着单薄的披风,发间还沾着昨夜的露水,眼中却带着一如既往的温柔。沈黎初别过脸不去看他,却在余光里瞥见他腰间悬挂的银铃——那是她亲手为他修好的,此刻却像是个讽刺的笑话。
商队行进在蜿蜒的山道上,两侧峭壁如刀削般耸立。沈黎初突然勒住缰绳,目光落在半山腰一处废弃的石窟。洞口藤蔓交错,隐约可见腐朽的木门,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苔藓气息。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脑海中炸开,如同惊雷劈开阴霾的天空。
"这石窟看着诡异,不如在此歇脚。"沈黎初转头对萧承煜说道,嘴角勾起一抹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笑,"听说月落城机关重重,正好在此演练应对之法。"
萧承煜愣了愣,随即点头应允。他弯腰去搬马鞍时,沈黎初注意到他后颈新添的伤口——那是前日为她挡下暗器留下的。这个发现让她握缰绳的手青筋暴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夜幕降临时,石窟内燃起篝火。沈黎初借口寻找水源,带着几名亲信守在洞口。她望着萧承煜在洞内擦拭长剑的身影,心跳突然快得不受控制。是时候了,她对自己说,只要将石门落下,他就永远无法逃脱。
"沈姑娘,真要这么做吗?"一名暗卫低声问道,"萧公子他..."
"住口!"沈黎初猛地转身,眼中的疯狂让众人噤声。她摸向怀中的铁链,那是她特意从商队铁匠处打造的,链环上刻着沈家的族徽。"他母亲害得我家破人亡,他必须赎罪。"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却又无比坚定,"只有把他囚禁在这里,让他日夜面对沈家的冤魂,才能稍稍抚平我的恨!"
当石门轰然落下的那一刻,萧承煜手中的长剑应声落地。他望着沈黎初隔着铁栅栏的脸,终于读懂了她眼中的疯狂与绝望。火光在她脸上跳跃,将那张曾经明媚的面容映得狰狞可怖。
"为什么?"他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沈黎初将铁链甩在地上,金属撞击声在石窟内回荡。"因为死亡太便宜你了。"她的泪水夺眶而出,却笑着说,"从今天起,你就留在这里,听着我的复仇计划,看着我揭开所有真相。这是你欠沈家的,也是欠我的。"
萧承煜缓缓闭上眼,任由锈迹斑斑的铁链顺着手腕蜿蜒而上,粗糙的铁环硌得皮肤生疼。冰凉的触感顺着血管蔓延,让他想起母亲临终前枯槁的手——那只手颤抖着抚过他的脸,浑浊的泪水滴落在他脖颈,带着西域香料特有的苦涩气息。那时他不懂母亲眼中的愧疚从何而来,如今真相大白,这份迟来的觉悟却让他如坠冰窖。
"咔嗒"一声,铁锁扣上的瞬间,沈黎初的影子在石壁上骤然扭曲。她握着钥匙的手在发抖,指节泛白如同冬日的霜雪。萧承煜睁开眼,正对上她眼底翻涌的爱恨交织——那里有沈家满门的血泪,有谢无咎冰冷的尸体,也有他们曾经并肩看尽长安花的旧梦。
"记得吗?"沈黎初突然开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去年上元节,你说要带我去放天灯。"她的指尖划过铁栅栏,发出刺耳的声响,"你说要在灯上写下心愿,可我还没等到那天,沈家的火就烧光了所有..."
萧承煜喉头哽咽,想起那个灯火如昼的夜晚。沈黎初穿着藕荷色的襦裙,鬓边别着他送的白玉兰,笑起来时眼睛比满城花灯还要明亮。他们挤在人群里猜灯谜,她耍赖要他帮忙,温热的呼吸拂过他手背,留下一片酥麻。那时他以为,这样的时光会绵延不绝,却不知命运早己埋下带血的伏笔。
石窟外,风沙骤然变得狂暴,裹挟着沙砾拍打在石壁上,如同无数冤魂在捶打囚牢。萧承煜望向洞口漏进的月光,想起沈黎初教他辨认星图的那个夏夜。她的手指划过天际,说最亮的那颗是启明星,能指引迷途的旅人回家。可如今,他们都成了在仇恨迷宫里徘徊的困兽。
"你知道我为何不杀你吗?"沈黎初突然贴近铁栅栏,呼出的气息喷在他脸上,"因为死亡太仁慈了。我要你活着,看着我如何摧毁你母亲守护的一切,看着你萧家的荣耀在我手中化为灰烬。"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每一日,每一夜,你都要为沈家的冤魂忏悔。"
萧承煜沉默着垂下头,铁链随着动作发出细碎的声响。他想起父亲书房暗格里的密信,想起母亲梳妆匣底泛黄的西域地图——原来那些被刻意隐瞒的过去,早就在他生命里刻下了罪孽的烙印。而沈黎初,这个曾与他共饮梅酒、同披寒衣的女子,终究被仇恨逼成了索命的修罗。
"好。"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得让沈黎初心头一颤,"我会在这里,看着你复仇,看着你亲手揭开所有真相。"他的声音里带着释然,仿佛终于卸下了背负己久的枷锁,"但沈姑娘,当一切尘埃落定,希望你还能记得..."
"住口!"沈黎初猛地后退,钥匙在掌心转了个圈,"你没资格提过去!"她转身冲向洞口,却在踏出石窟的瞬间,听见身后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萧承煜的声音混着呼啸的风沙传来,微弱却清晰:"记得在城郊破庙,你发着高烧说胡话,抓着我的手说'别走'..."
沈黎初的脚步顿住,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风沙迷了眼,她却倔强地不肯回头。身后的石窟里,萧承煜静静坐在阴影中,任铁链缠绕成命运的牢笼。洞外,狂风卷起漫天黄沙,将两人的身影彻底掩埋,只留下一曲扭曲的哀歌,在荒凉的戈壁上空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