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南的天空,蓝得像是刚被水洗过,没有一丝杂质。空气清冽,带着青草和柏枝混合的独特气息。几日游玩下来,宁知枝和张知玥早己将论文的烦恼暂时抛诸脑后,沉浸在壮阔的草原风光和浓郁的藏族文化氛围中。
这天,她们来到夏河的拉卜楞寺。恢弘的庙宇群落依山而建,金顶在高原强烈的阳光下闪耀着神圣的光芒。长长的转经长廊里,无数经筒被虔诚的信徒推动,发出连绵不绝、低沉而肃穆的嗡鸣。
宁知枝和张知玥挤在转经的人群中,学着当地人的样子,用手轻轻拨动着一个个经筒,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信仰力量。她刚闭上眼虔诚地默念了一句什么,再一睁眼,脚步猛地顿住,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就在前方不远处的经筒旁,那个在飞机上冷着脸拒绝她的男人,正站在那里。他换了一身深色的冲锋衣,显得肩宽腿长。他没有转动经筒,只是微微仰头,专注地仰望着高处一座佛殿飞檐上精雕细琢的祥云瑞兽,神情异常专注。高原的阳光毫无遮拦地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平添了几分沉静的肃穆感。他身边围着几个年轻人,有男有女,正是飞机上那几个学生。
真是……狭路相逢!宁知枝的心跳骤然加速,一种近乎本能的冲动驱使着她。她深吸一口甘南清冽的空气,拉着还没反应过来的张知玥,拨开几个转经的信徒,几步就冲到了陆允舟面前,脸上绽放出一个灿烂得有点刻意的笑容:“教授!好巧啊!您也在这里!”
陆允舟闻声收回目光,侧头看向她。镜片后的眼神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惊讶,但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只是微微颔首:“我姓陆,宁同学。”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宁知枝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她无视他语气里的疏离,立刻掏出手机,笑容甜美又带着点不容拒绝的讨好:“陆教授,您看,世界这么小,我们又在甘南碰面了!这绝对是缘分!要不……您就加个微信吧?我保证!只请教学术问题,绝不打扰您私人时间!”她眨着眼,眼神清澈无辜,带着少女特有的狡黠和固执。
陆允舟看着她,沉默了几秒。高原的风掠过转经长廊,吹动她额前的几缕碎发,也似乎拂动了他眼底一丝不易察觉的涟漪。飞机上那种熟悉的心悸感,再次隐隐浮现。他最终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像是无奈于这份所谓的“缘分”,又像是某种默许。他拿出手机,调出二维码界面,递了过去。
“仅限学术。”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
“明白!绝对明白!”宁知枝狂喜,手指飞快地扫码添加,心脏怦怦首跳,生怕他下一秒就反悔。
成功要到联系方式后,宁知枝的“偶遇”计划才刚刚开始。她不动声色地凑近陆允舟身边一个看起来最面善、最好说话的年轻女学生,压低声音,一脸真诚的担忧:“同学,你们在这边考察安全吗?我们两个女生出来玩,人生地不熟的,特别没底。你们……接下来几天行程是怎么安排的呀?”
那女学生果然毫无防备,热心地小声透露了他们接下来几天的调研路线。宁知枝听得两眼放光,牢牢记住每一个地名和时间节点。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陆允舟和他的学生们惊讶地发现,无论他们是在拉卜楞寺做访谈,还是在夏河县作调查问卷,总能看到宁知枝和张知玥的身影。
“陆教授!又是你们啊!太巧了吧!”宁知枝每次都笑得一脸无辜又惊喜,仿佛真是天意弄人让他们反复相遇。张知玥在一旁憋笑憋得脸都快抽筋了。
起初,陆允舟的态度始终是疏离而克制的。他对宁知枝这种小把戏心知肚明,只是懒得戳破。然而,架不住他带着的那群青春洋溢的男学生。
宁知枝和张知玥两个年轻貌美的女孩,像两株突然闯入高原的玫瑰,吸引了所有年轻雄性的目光。特别是一个叫李思源的阳光大男孩,每次看到宁知枝闺蜜张知玥出现,眼睛都亮得惊人。
“陆老师,你看,又遇到宁学妹她们了!多不容易啊!”李思源挤到陆允舟身边,语气热切,“她们就两个女孩子,跟着我们走安全点呗?也能帮我们拍拍照啥的!人多热闹嘛!”其他几个男生也纷纷附和。
陆允舟的目光淡淡扫过学生们兴奋的脸,最后落在几步外看似随意张望、实则竖起耳朵紧张等待的宁知枝身上。她穿着一件浅粉色的冲锋衣,光洁的额头和纤细白皙的脖颈,在高原强烈的光线下,整个人干净得像一块刚挖出来的羊脂玉。他沉默着,指尖习惯性地在冲锋衣衣袖上轻轻点了几下。
宁知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终于,在学生们持续的、期待的目光中,陆允舟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声音没什么起伏:“跟上吧,别掉队。”
“耶!”宁知枝和张知玥立刻小声欢呼起来,迅速跑到了队伍中间。宁知枝偷偷抬眼看向陆允舟挺拔的背影,眼底闪过胜利的光芒。陆允舟却像背后长了眼睛,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只留给她一个沉稳、难以捉摸的背影。
宁知枝原本只想好好放松,享受甘南的美景。可跟着陆允舟的队伍后,她和张知玥竟也半推半就地参与了进去。看陆允舟如何用流利的藏语与草原上的老牧民耐心交谈,记录那些隐藏在岁月褶皱里的心理变迁;看他如何设计简单易懂的问卷,在合作市的小学里,蹲下身与孩子们平视交流;看他如何在扎尕那云雾缭绕的山村里,为当地妇女做舒缓压力的团体辅导……他的专业、从容、严谨中透出的悲悯,像一种强大的磁力,无声无息地吸引着宁知枝。
在桑科草原一处牧民帐篷外,陆允舟刚刚结束一场深入的访谈。夕阳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他随手翻看着厚厚的访谈笔记,眉头微锁,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旁边,宁知枝正对着自己那篇依旧停留在飞机上被他批得体无完肤状态的论文提纲发呆,沮丧地叹了口气。
陆允舟闻声,目光从笔记上移开,落在她紧蹙的眉心和面前摊开的、空荡荡的文档上。他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终究还是没逃开那份职业病的困扰。他走过去,屈起手指,“笃笃”两声,敲了敲她电脑的屏幕边缘。
宁知枝吓了一跳,抬起头。
“机会在你眼前,”他的声音不高,在空旷的草原风声里却异常清晰,“这次调研,涉及文化适应、身份认同、代际沟通、宗教心理影响……哪一点深入挖掘,都比你现在这个空泛的社交媒体焦虑有价值得多。”他语气平静,带着不容置喙的指导意味,仿佛又回到了飞机上那个严厉挑剔的教授角色。
他看着她懵懂又带着期待的眼睛,继续道:“跟着做,记录,思考。我的研究生会整理访谈资料和问卷数据,你可以参与进来。拿到的第一手资料,远比你在数据库里复制粘贴的二手文献更真实,更有力量。”
宁知枝的心跳漏了一拍。这不仅是论文指导,更像是一扇通往真实学术世界的大门,被他亲手推开了一道缝隙。她用力点头,眼睛亮得像落入了星光:“谢谢陆教授!我一定认真学!”
可能是过了刚开始旅行的兴奋劲,宁知枝不幸中招了高原反应,一早出门就开始头晕恶心,脚步虚浮。陆允舟一首在默默观察着这个小姑娘,发现她的异样,走过去问道:“没吃早饭?!”
宁知枝面色苍白,强忍恶心,轻轻摇摇头。陆允舟没有多言,熟门熟路地把她带到街边一个不起眼的小饭馆,点了一壶热气腾腾的酥油奶茶。他将一个粗陶小碗推到她面前:“喝这个,慢点。我让张同学和他们先去牧民家里了,今天是桑科草原最后一次牧民访谈。”浓稠滚烫的奶茶带着咸香和特殊的奶腥味,宁知枝皱着眉喝下去,一股暖流滑入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感竟真的奇迹般地平复了大半。
半夜,她在民宿房间里被胸闷气短憋醒,毫无经验的她,看着睡的像只小猪一样的张知玥,只能向陆允舟求助。正难受得在床上蜷缩着,手机屏幕亮起,是陆允舟言简意赅的微信:“门口。”
她挣扎着打开门,只见他披着外套站在走廊昏暗的灯光下,手里拿着一个便携式氧气瓶,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带着一丝熬夜的疲惫和关切:“拿回去吸!明天行程紧,别掉队。”那沉稳可靠的气息,在这个异乡高原寂静的深夜,像定海神针一样,深深地扎进了宁知枝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