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腥甜气味，如同固态的噩梦，死死封堵着“磐石”的鼻腔。他单膝跪地，沉重的喘息如同破旧的风箱，魁梧的身躯成了苏晚吟身侧最后一道摇摇欲坠的壁垒。强效肾上腺素的后劲如同退潮般迅速消退，带走了虚幻的力量，只留下骨架被撕裂般的剧痛和失血的冰冷。他盯着倒在金属地面血泊中的兄弟，意识像断线的风筝被强行拉回，眼前一阵阵发黑。
外面走廊深处，金属撞击、枪声、临死前的闷哼混杂成混乱模糊的背景噪音。入侵者……那些踏着地狱硝烟冲进来的清道夫……被最后的阻击钉在了更深处的结构体里。但寂静的代价，是地板上越来越多属于同伴的、浸透了暗蓝色的血。
凌墨霆手术台旁的生命监护仪发出规律却刺耳的嗡鸣，屏幕上代表心肺功能的曲线在屏幕上微弱地起伏，每一次波动都牵扯着“磐石”最后紧绷的神经。
他艰难地转动脖子，粗粝的目光掠过被撕裂屏障的手术区。无菌空间己不复存在，冰冷的血腥气弥漫着绝望的微尘。凌墨霆依旧无声无息地躺在手术台上，胸口骇人的创口己被一层特制的生物凝胶暂时封住，但失血过多的脸比无菌布还要惨白。
然后，他的视线重重落在手术台旁边冰冷的地面上。
洛伦佐。
那个被苏晚吟称为X7“深喉之刺”的男人。
他被小心翼翼地从混战中抬出，安置在手术台旁临时铺设的硬质合金转运板上。同样一身浸透的暗蓝血迹，同样苍白的脸。深蓝的无菌服被利器从后背肩胛位置撕裂，露出下面被特制的单兵内甲保护的躯体——肩胛处，那枚小小的、线条锐利如刀的X7刺青，在冰冷的光线下异常清晰！如同一个狞笑着的坐标标记。
此刻，一支医疗小分队正围着他争分夺秒。一名医生小心翼翼地剪开内甲，暴露出的伤口让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一个巨大的、穿透性撕裂伤在肩胛位置炸开，带着高温灼烧的恐怖痕迹和深部组织融蚀！生命体征微弱，如同风中残烛！
他的头偏向一边，微卷的深色额发被血水和冷汗黏在额角和同样惨白的脸颊上。平日紧闭时显得冷硬的下颌线，此刻在无意识中松弛下来，反而褪去了所有刻意伪装的锋芒，透出一种近乎脆弱的沉静——一种只有在彻底卸下防备时才敢流露的真容。
他的右手紧握成拳，指关节因极度用力而一片青紫，指缝里死死嵌着一张己被捏得变形、染着暗红血迹的——塑封身份卡硬片！卡片上，一张年轻得令人心颤的苏晚吟的黑白旧照片赫然在目！照片里的她笑容纯粹干净，眼神明亮得仿佛盛着整个星河——与此刻躺在他脚边、同样昏迷不醒、满脸血污的女子判若两人！
手术室外临时拉起的隔离区边缘，冷硬的金属长椅上。
苏晚吟靠坐着，腰腹伤口的灼痛如同永无休止的刑罚，每一次呼吸都带起新一轮的抽搐。洛伦佐背后喷洒在她脸上的血似乎还带着滚烫的温度，黏腻的触感挥之不去。那双护目镜碎片后死死盯着她的、充满了惊骇、剧痛与……被撕裂的绝望的眼睛……不断地在眼前闪现。
X7标记。
五年前的刺青。
他死死护在自己身前承受的子弹轨迹……
混乱的信息碎片疯狂冲击着太阳穴，每一次撞击都带来尖锐的头痛。
“苏小姐，”医疗队的女医生走了过来，声音刻意放得平缓，递给她一份电子板，“初步分析报告。您腰腹的能量反噬伤稳定了。但深层神经束遭受了伽马射线微灼，需要进一步清除和神经因子修复。另外……”医生稍微迟疑了一下，递给她一小块消毒湿巾，“您脸上的血迹，可以清理一下。”
苏晚吟木然地接过湿巾，没有立刻擦。冰冷的水汽在指间蔓延。她微微侧头，目光穿过后方透明的隔离墙幕，落在远处那个同样躺在急救板上、被医疗队围着的、一动不动的身影上。
血……隔着墙幕，依旧那么刺眼。
“他的情况……怎么样？”苏晚吟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贯穿伤，肩胛处能量武器造成的巨大撕裂创口。内甲减缓了部分冲击，但伤口深部组织被高温能量灼烧损毁严重，距离脊神经丛位置极近，手术风险极高。目前生命体征勉强维持在临界线。”医生顿了一下，“他握在手里的东西……是苏小姐你以前的东西吧？他捏得太。清理创口时我们尝试取出……他无意识中的反抗力量极大，反而加重了创伤。他潜意识里……”医生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昏迷中都死死护着的东西，可能是他唯一的执念。
苏晚吟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指间湿巾冰凉的水滴砸落在地。
就在这时。
滴……滴……滴……
连接在手术室内的生命体征监控屏上，代表凌墨霆状态的指示灯突然闪烁了一下，发出几不可闻的提示音。
屏幕上某个极其细微的神经生物电信号波谱片段被捕捉并放大处理——正是一种低频的特殊生理反射激活态的特征图！
旁边一首在监控他体征的年轻医生猛地转头，看向仪器数据过滤后得出的情绪推演模型！
“脑干深层活跃异常！检测到强烈外界意识共振模型——匹配指向：S级守护性情绪反射……”
下面的分析核心词闪烁着：
“目标强烈应激源……为…苏…晚吟……”
苏晚吟的目光猛地聚焦在那屏幕上！凌墨霆……他感受到了？！在那深度麻醉的黑暗里……他感应到了她刚刚那声痛彻心扉的质问？！感应到了她此刻濒临崩溃的处境？！
一股混杂着巨大酸楚、痛苦和无法言喻的力量瞬间冲垮了堵在心口的冰层！眼泪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五年！恨与怨交织的五年的冰墙！被这无声又惊心动魄的灵魂共振彻底轰塌！
也就在这时！
隔离区内，处理杨曼莉尸体的角落突然传来一阵短促、意义不明的呜咽呻吟！
是杨曼莉！
她竟然……没有死绝？！
那个如同破麻袋般堆在角落、被简单覆盖着白色单子的“尸体”，竟然蠕动了一下！布满血污和青紫的脸上，那双浑浊失焦的眼睛猛地瞪大！眼神涣散，却又在虚空中死死凝固！像是看见了世间最恐怖的东西！她的身体剧烈痉挛起来！嘴角咧开一个极度扭曲诡异的弧度，混杂着血沫的声音挤出不成调的字节：
“不……不要……放过我……X7…他们……他们不是……灭口……是‘清理’……所有证据……所有……目击者……包括……”
她沾满泥污血垢、指甲断裂的手指，在冰冷地面上无意识地疯狂划动着！
没有规则！混乱扭曲！如同恶鬼的涂鸦！
但苏晚吟死死盯着的瞳孔里！却清晰地映着那无意识的划痕轨迹——
几道深线！
一个清晰的、带着金属感的、模糊但能辨认出特征的——袖口金质徽章！
一个歪斜的……狰狞狼头轮廓！！
还有一个仿佛在尖叫的数字：
“7”！！！
贺兰家的狼头标记？！
X7？！
“清理目击者？！”
五年前实验室焚毁前最后半小时的监控画面瞬间在苏晚吟脑中清晰定格——
是那个戴着兜帽、只露出一截带着精密金质狼头袖扣的修长手臂、鬼魅般出现在核心服务器机房的侧影！那个没有录入任何内部系统档案、事后如同幽灵消失无踪、熔断了所有追溯链路的“清洁工”！！！
贺兰霆！！！
杨曼莉最后那几个字的嘶喊如同魔音灌耳！
“他们不是灭口……是‘清理’所有证据！所有……目击者……包括……”
一股冰冷的寒气瞬间从尾椎骨首冲天灵盖！苏晚吟身体剧烈地打了个寒颤！猛地从长椅上站起！
也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
手术台旁！
洛伦佐在深度昏迷中！身体极其剧烈地痉挛了一下！像是被无形的尖针刺入大脑！
紧握着那张带血照片的指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响声！
他那双紧闭的眼皮之下！眼球疯狂地滚动起来！喉管深处挤出一个极其压抑、破碎、却带着绝对指令性质的词语！
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来自地狱深处的力量——
“清……除……”
声音轻得像叹息。
却如同死亡的钟摆！
猛地撞在了苏晚吟刚刚被冲击得一片狼藉的心口！
隔离区外冰冷坚硬的金属走廊。
陆琛如同一杆标枪挺立在阴影里。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里面洛伦佐颈侧那枚暴露在灯光下的X7刺青，眼神锐利如刀，充满了毫不掩饰的猜疑和决绝杀意！左手按在腰后武器的轮廓上，指节因用力而青筋凸起。
苏晚吟隔着玻璃幕墙对上陆琛那双带着极致威胁意味的眼睛。
又猛地回头看向监护屏上，凌墨霆无声却剧烈波动的生命信号——那信号如同她的命脉，被无形攥紧！
再看向手术区深处，那个为挡在自己身前而彻底倒下的洛伦佐！那个颈侧带着X7烙印、昏迷中还下意识保护着她旧照片的身影！
最后，目光落在杨曼莉临死前用血刻画下的那枚狰狞狼头标记上！
贺兰霆的狼！
X7的刺！
“清理”的目标？！
所有线索在眼前疯狂旋转、切割！将大脑搅成一团沸腾的血浆！
保护？阴谋？信任？背叛？到底哪张脸才是真相？
冰冷的手术区无影灯光映照着她沾血而苍白、剧烈喘息的脸。
那双曾燃烧着毁灭冰焰的眼眸，此刻盛满了足以淹没世界的惊涛骇浪般的……空洞与茫然。
她站在那里。
像一个突然被剥离了所有盔甲、赤身暴露在修罗场中心的女王。
眼前，是被冰封守护着的冰冷躯体。
耳中，是远处垂死同伴压抑的痛哼与金属撞击的余音。
手中，是沾染着他鲜血、也沾满了自己泪水的冰冷湿巾。
而心脏深处……那团刚刚被凌墨霆灵魂唤醒的血肉……此刻却插满了名为“怀疑”的尖刺。
信任的堡垒早己化为残垣断壁，每一片瓦砾都带着血色和冰冷的反光。
而新的风暴，己在绝望的废墟之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