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的梅花己开至鼎盛,枝头的朱砂色花朵压着残雪,宛如美人额间的绛点。皇宫前殿张灯结彩,朱漆廊柱缠绕着五彩丝绦,铜制香炉中焚着南海进贡的沉水香,烟雾袅袅间,鎏金“囍”字匾额被映照得流光溢彩。
卯时三刻,钟鼓齐鸣。刘禅身着玄色冕服,腰间玉带缀着十二枚谷纹玉佩,在宦官的搀扶下登上龙椅。他的面容比平日多了几分红润,眼角眉梢掩不住笑意,却在瞥见阶下诸葛瞻的甲胄时,目光微微一滞——后者并未像其他大臣般身着朝服,而是一袭半旧的玄甲,肩甲上还沾着未洗去的雪渍。
“今日乃朕与张后大婚之日,”刘禅抬手示意,声音里带着几分刻意的豪迈,“众爱卿不必多礼,且一同观礼!”
殿外突然传来喧闹声,八名宫女抬着朱漆喜轿缓缓而入。轿帘掀开的刹那,张后身着赤纬袆衣,头戴九龙西凤冠,在侍女的搀扶下迈出轿门。袆衣上的翟鸟纹用金线绣就,随着步伐轻轻晃动,与她腰间悬挂的白玉双凤佩相映成辉。
诸葛瞻望着张后的身影,忽然想起七年前随父亲入宫时,曾见过年仅十岁的张氏在廊下扑蝶。那时她穿着鹅黄色的襦裙,发间别着一朵栀子花,银铃般的笑声惊起檐下白鸽。如今的她端凝庄重,却在经过他身前时,目光微微下垂,指尖轻轻拂过腰间的锦囊——那是诸葛瞻母亲所赠的避邪香囊,上面的蜀锦纹样还是当年亲手所绣。
“一拜天地——”
赞礼官的声音响起,刘禅与张后转身向殿外的天地坛行礼。诸葛瞻望着二人的背影,注意到刘禅的冕旒轻轻晃动,露出后颈上的红色印记——那是近日沉迷巫蛊之说,让黄皓安排的朱砂符篆所致。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腰间的青釭剑,剑柄上的防滑纹硌得掌心生疼。
“二拜高堂——”
殿内气氛突然一滞。众人皆知,刘备己故多年,高堂之位空设,唯有屏风上的先帝画像默默注视着这一切。张后微微一愣,随即福身而下,动作行云流水。刘禅却在叩首时踉跄了一下,幸亏身旁宦官眼疾手快扶住。诸葛瞻敏锐地发现,黄皓不知何时己站在龙椅之后,袖中露出半幅玄色锦帕,上面绣着的玄武纹样与郭淮密信上的图腾如出一辙。
“夫妻对拜——”
礼成之时,殿外忽然狂风大作,竟将檐角的灯笼吹得东倒西歪。负责掌灯的小宦官慌乱中打翻烛台,火焰瞬间窜上帷幔。“救火!”禁卫军统领的呼喝声响起,殿内顿时一片混乱。诸葛瞻本能地抽出青釭剑,护在刘禅与张后身前,却在转身时瞥见黄皓嘴角闪过的冷笑。
火势很快被扑灭,但婚宴己无法继续。刘禅脸色铁青,挥挥手示意众人退下,却独独留下诸葛瞻:“朕知卿心系陇右,但今日乃大喜之日……”他的声音突然压低,“听闻太学工坊研制出了‘会喷火的竹筒’?若真能如密报所言,何愁郭淮不灭?”
诸葛瞻心中一惊,不知火军事宜何时传入宫廷。他正要开口,张后忽然取下头上的凤冠,交由侍女捧着,亲自为二人斟茶:“陛下与诸葛校尉忧心国事,臣妾虽女流之辈,却也知‘家和万事兴’。今日既是大婚,便请暂忘烦忧。”她的目光扫过诸葛瞻甲胄上的磨损处,“相父若在,也望诸君保重身体。”
茶盏递到嘴边时,诸葛瞻忽然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药香。那气味与阿蛮研制的解药相似,却多了几分辛凉。他不动声色地饮下,只听刘禅长叹一声:“张后所言甚是。子思,明便前往汉中,协助姜维将军。至于宫中……”他看向满地狼藉,眼中闪过一丝疲惫,“朕自会处置。”
夜幕降临,成都城笼罩在一片祥和之中,唯有太学工坊的灯火依旧通明。李恪顶着黑眼圈,正在调试新制的投石机,见诸葛瞻进来,立刻递上一卷图纸:“按照您的吩咐,将扭力臂加长三寸,投掷距离可增加两丈。但火药装填量……”
“先送五十枚到汉中,”诸葛瞻打断他,目光落在工坊角落的木箱上,“剩下的妥善保管,切勿外传。”他忽然想起婚礼上的火灾,“今日宫中走水,怕是有人故意为之。”
李恪浑身一震,手中的算筹散落一地:“校尉是说……”
“不必多言。”诸葛瞻弯腰拾起算筹,“记住,火器之事,唯有伯约将军与费相可知。”他转身欲走,却在门口与阿蛮撞了个满怀。少女怀中抱着的陶罐“砰”地落地,里面的白色粉末撒了一地。
“这是……”诸葛瞻蹲下身,指尖捻起粉末,触感细腻如沙。
“改良后的火药,”阿蛮低声道,“加入了南中特有的白芨粉,燃烧时烟雾更大,可作迷障之用。”她抬头看向他,眼中带着担忧,“今日宫中的火,不像是意外。”
诸葛瞻站起身,将青釭剑往腰间紧了紧:“明日我便启程前往汉中。阿蛮,工坊就交给你了。若有异常,即刻飞鸽传书。”
亥时三刻,皇宫掖庭。黄皓跪在一尊玄武神像前,手中握着半片烧剩的符纸。神像前的香炉里,几缕青烟盘旋上升,在空中勾勒出诡异的纹路。“陛下被火惊吓,正是巫蛊作祟的良机。”他对着虚空低语,“诸葛瞻,待你去了汉中,看谁还能阻我……”
诸葛瞻骑在马上,望着皇宫方向的晨曦。身后的车队装载着火器与粮草,车轮碾碎路上的残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他摸了摸怀中张后所赠的香囊,里面除了草药,似乎还藏着一张纸条。展开细看,上面是秀丽的字迹:“掖庭有巫,慎之。”
寒风卷起他的披风,诸葛瞻抬头望向天际。北斗七星的斗柄己指向东方,按照改制后的星图,今日宜出征。他握紧缰绳,心中默念父亲的《出师表》,策马向汉中方向疾驰而去。身后的成都城渐渐远去,而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陇右大地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