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三刻，武候祠的青铜兽首门环结着薄冰。诸葛瞻的掌心按在门环上，凉意透过皮肤首抵骨髓，仿佛触到了父亲当年北伐时的霜雪。推开木门，穿堂风卷着雪粒扑入，将烛台上的火苗压得一蹙一蹙，映得廊下的《出师表》石刻忽明忽暗。
“子思，你看这个。”费祎的声音从星图壁画前传来，竹杖点在剥落的朱漆上，“太初历注里说，‘斗柄指寅，天下皆春’，可如今正月斗柄指北，主兵戈大起。”老丞相的锦袍染着墨渍，显然己在此处琢磨多时。
诸葛瞻凑近壁画，指尖抚过北斗七星的星轨。父亲手绘的银粉早己氧化发黑，唯有勺口的天枢星仍隐约泛着微光。他想起七年前随父亲观星的夜晚，那人的羽扇划过星空，声音里带着夜露的清冽：“瞻儿，星图不是死物，是活的兵书。”
“费相，”他突然开口，“能否将星图与陇右地形重叠？郭淮善用地利，若能从星象中寻到他的行军规律……”
阿蛮蹲在壁画下，铺开一尺见方的陇右沙盘。她的药箱改作文具匣，里面装着炭笔、羊皮纸和半块揉皱的算筹。“这里是祁连山，”她用炭笔圈出山脉走势，“冬季昴宿对应的方位，恰是魏军粮草囤积处。”
费祎的竹杖重重顿在“临洮”二字上：“去年此时，郭淮正是从临洮出兵，绕后袭击沓中。子思，你说的星象与地利对应之法，当真可行？”
诸葛瞻没有回答，而是从袖中取出太学工坊新制的罗盘。铜制天池内的磁针轻轻晃动，最终指向壁画上的参宿：“三日前子时，参宿三星连珠。按《太初历注》，此星象主‘客兵深入，主军设伏’。”他的目光扫过沙盘上的武都北原，“伯约将军若在此处布下强弩，配合火器……”
话音未落，祠堂外传来马蹄声。一名斥候滚鞍下马，怀里的竹筒结着冰棱：“射声校尉！姜维将军急报——郭淮前锋己过渭水，探马回报其军中有‘喷火巨兽’，所过之处草木皆焚！”
阿蛮手中的炭笔“啪”地折断，在沙盘上划出深深的痕迹。诸葛瞻却异常冷静，罗盘的磁针在他掌心微微发烫，仿佛感应到了远处的战火。他突然转身，在星图壁画上重新标注星轨，炭笔在“天权星”位置重重圈住：“天权属文曲，主计谋。郭淮必在此处设诈。”
费祎盯着星图，忽然伸手扯下腰间玉佩，当作砝码压在沙盘的祁连山麓：“若我们将计就计，在天权星对应的峡谷设下空营，引魏军深入，再以火器断其退路……”
“不可！”阿蛮突然起身，药箱里的算筹哗啦作响，“根据工坊测算，火器投掷距离仅十丈，若峡谷过宽……”她从匣中取出木制投石器模型，“需将投石机改良，增加扭力臂长度，至少需要三日——”
“没有三日了。”诸葛瞻按住她的手，目光灼灼，“郭淮的‘喷火巨兽’显然是火器，若让其在陇右站稳脚跟，汉中危矣。”他转向费祎，“请费相即刻修书给伯约将军，依星图所示布防。火器虽未完善，但可先用于夜袭，以乱敌阵。”
子时，武候祠外的雪越下越大。诸葛瞻站在祠堂门口，望着漫天星斗。北斗七星的斗柄微微西斜，天枢星却异常明亮，宛如一把利剑悬在陇右上空。阿蛮抱着改良后的投石器图纸，指尖还沾着未干的墨迹：“校尉，若此战得胜，能否请陛下为太学工坊增设‘天工署’？”
他转头看她，少女的鬓角己染霜雪，却仍透着一股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坚韧。“待平定陇右，”他轻声道，“我定当向陛下请旨。”
此刻的洛阳皇宫，魏明帝曹叡正对着郭淮送来的火器样品皱眉。铜制火铳躺在黄绫上，枪口还残留着灼烧痕迹。“诸葛亮之子也在研制此物？”他捏着胡须，目光落在奏报上的“诸葛瞻”三字，“传旨给郭淮，命他速战速决，莫要让蜀汉占了先机。”
丑时三刻，诸葛瞻再次踏入星图壁画所在的偏殿。长明灯不知何时被人添了灯油，将星图照得纤毫毕现。他跪在父亲画像前，取出随身携带的《便宜十六策》，书页间夹着一张泛黄的星象图——那是父亲五丈原病重时所绘，临终前交于他的遗物。
“父亲，”他低声道，“瞻儿虽不才，却始终记得‘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今日以星图为兵书，望您在天有灵，护佑汉军得胜。”
风雪呼啸，星图上的北斗七星仿佛活了过来，斗柄缓缓转动，指向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诸葛瞻站起身，将改制后的星图收入袖中，青釭剑在腰间发出清越的鸣响。他知道，一场关乎蜀汉命运的决战，正随着星象的运转，悄然拉开帷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