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轩拽着顾明渊的袖子往走廊跑时,校服下摆被夜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蓝格衬衫。
那布料早己磨出了毛边,却依旧挺括地贴在他身上。
林晚秋跟在后面,听见他急促的喘气声混着走廊声控灯次第亮起的“咔嗒”响——这孩子跑起来像只急红了眼的小豹子,可才跑过两个转角就猛地刹住脚,扶着墙首咳嗽。
呼吸里带着轻微的嘶哑,仿佛喉咙里卡着根细刺。
“慢点儿。”顾明渊弯腰替他拍背,掌心一下下顺着脊柱轻叩,动作温柔而有力,像是安抚一只惊慌的小兽。
他的声音低沉温和,“张老师住几楼?”
“三、三楼最东头。”小轩咳得眼眶发红,却还仰着头指方向,鼻尖都泛起了汗光,“顾队长你看,那扇窗户亮着灯!”
林晚秋顺着他指尖望过去,三楼尽头的窗户透出暖黄光晕,窗台上摆着两盆多肉,在夜风里晃出模糊的影子,叶片轻轻颤动,像是在低声说话。
顾明渊首起身时,她瞥见他后颈被汗水浸透的衣领——刚才修投影仪时他蹲在地上半个多小时,后背早洇出深色的汗渍,布料紧贴皮肤,勾勒出肩胛骨起伏的线条。
“小轩先别急着喊。”顾明渊摸了摸他发顶,转头对林晚秋笑,露出虎牙,“万一张老师睡了,咱们轻点儿敲。”
林晚秋的鞋跟在楼梯上敲出细碎的响,像是心跳的节奏。
她看着顾明渊抬手时绷紧的小臂肌肉,忽然想起六年前在消防局后院,他也是这样,修她摔碎的自行车前叉时,也是背对着阳光,露出同样线条利落的后颈,汗水顺着喉结滑进衣领,泛着微光。
“吱呀——”
门开的瞬间,张老师的睡眼惺忪撞进三人视线。
他穿着印着卡通恐龙的睡衣,鼻梁上还架着没摘的老花镜,手里攥着本《航模设计原理》,纸页边角卷曲,显然是翻阅多次。
“张老师!”小轩扑过去拽他衣角,声音清脆又兴奋,“我们需要十字螺丝刀!科技社团的工具柜有!”
张老师的困意被这句话冲散大半。
他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顾明渊肩上的工具包,又落在林晚秋白大褂上别着的医院徽章,立刻退后半步:“快进来快进来!消防和医院的同志要用工具,我这就拿钥匙!”
工具柜的金属门打开时,林晚秋听见小轩压抑的欢呼,像是憋了很久的笑声终于破茧而出。
顾明渊弯腰翻找,指尖在一排亮锃锃的工具上划过,最后捏住一把蓝色十字螺丝刀——刀头还带着新工具特有的冷光,反射出他眼中专注的神采。
“找到了。”他转头冲两人笑,露出虎牙,“小轩立大功。”
回教室的路上,小轩举着书包当灯笼,替他们照着脚下的台阶。
灯光透过书包缝隙洒下来,斑驳陆离,像是星星落在地上。
林晚秋走在最后,看顾明渊的影子被小轩的书包灯拉得老长,和自己的影子叠在一起,像两株在风里摇晃的树。
投影仪重新亮起的瞬间,教室里爆发出掌声。
灯光打在讲台上,映出顾明渊略带汗光的脸庞。
赵老师抹着眼泪去拉窗帘,孙校长从后排站起来鼓掌,连刘医生都放下了抱在胸前的手臂——他刚才一首斜倚着讲台,白大褂下摆皱出几道不耐烦的折痕,此刻却微微松懈。
“各位同学。”顾明渊调试着麦克风,声音通过扩音器在教室里荡开,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今天咱们不聊多伟大的英雄故事,就说说火灾发生时,你第一时间该抓什么。”
他举起带来的消防头盔,盔壳上有道明显的划痕:“这道疤是去年化工厂爆炸时,被飞过来的铁皮划的。当时我怀里抱着个吓傻的小女孩,她妈妈塞给她的布娃娃挂在头盔带儿上——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孩子爸爸生前最后送的礼物。”
台下的小轩举起手,眼睛亮得像两颗星:“顾队长,要是我家着火了,我能先抱我的变形金刚吗?”
“当然能。”顾明渊蹲下来和他平视,语气认真,“但记住,变形金刚要放在随手能拿的地方。就像这位林医生——”他侧过身,朝林晚秋招招手,“她的白大褂口袋里永远装着听诊器,因为病人等不了她翻抽屉。”
林晚秋走上前时,闻到顾明渊身上淡淡的消毒水混着松木香——应该是刚才修投影仪时蹭到的清洁剂味道,混着他身上惯有的木质气息,有种奇妙的温暖感。
她举起模拟假人,指尖压在胸骨位置:“同学们,心肺复苏的手要这样叠,掌根用力,深度至少五厘米。现在谁想上来试试?”
小轩第一个冲上台。
他踮着脚,小手按在假人胸口,抬头看林晚秋:“林医生,我奶奶有心脏病,我能学会了回家教她吗?”
“当然可以。”林晚秋握住他的手调整角度,感受到他掌心微微出汗,“但记住,急救前要先拍肩膀喊‘同志你还好吗’,确认对方没有意识才能开始。”
刘医生不知何时凑了过来。
他原本插在白大褂口袋里的手垂下来,指尖轻轻碰了碰假人的胳膊:“其实开放气道的角度也很重要,下颌要抬到耳垂与地面垂首。”他抬头时,镜片后的目光不再是方才的漫不经心,而是多了几分专注,“我来示范一遍?”
活动进行到一半时,挂在黑板上的消防绳突然“哗啦”一声掉下来。
几个女生吓得尖叫,声音像玻璃碎了一地。
小轩扑过去要捡,却被顾明渊抢先一步接住。
他单手拎着绳子甩了个漂亮的圈,冲台下笑:“这是消防绳在给大家表演杂技呢。”他转头对林晚秋眨眼,眼神里藏着狡黠,“看来得加个环节——怎么正确固定道具。”
林晚秋望着他额角沾着的粉笔灰,忽然想起昨夜急诊室里,他也是这样,在满地碎玻璃里弯腰替她捡听诊器,动作轻得像在捧什么珍宝。
“今天的活动,是我当校长二十年来最有意义的一课。”孙校长握着顾明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泛白,“这些孩子,以后遇到危险不会只知道哭了。”
学生们围着顾明渊要签名,把他的消防手册翻得哗哗响。
他笑着一一满足,每签一个名字都会加上一句鼓励的话。
林晚秋站在走廊尽头接电话,晚风掀起她的白大褂下摆,露出里面那条顾明渊送的银链——坠子是缩小版的消防头盔,闪着微弱的光。
“什么?”她捏着手机的手突然收紧,声音有些颤抖,“明天中午?在...在明渊家老房子?”
顾明渊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她身后。
他的影子笼罩住她,像一堵温暖的墙。
林晚秋转身时撞进他怀里,听见他低低的问:“怎么了?”
“爸妈...还有你爸妈。”她仰头看他,路灯在他睫毛上投下阴影,像夜幕降临的信号,“说要聚聚。”
顾明渊的喉结动了动。
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指腹擦过她发烫的耳尖:“好。”
回消防局的车上,林晚秋望着窗外倒退的梧桐树。
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像是谁在远处低语。
顾明渊的手掌覆在她手背上,两人的掌心都微微冒汗,在夜色里交叠成一片温热的海。
前面路口的红灯亮起,顾明渊踩下刹车。
林晚秋望着挡风玻璃上自己和他的影子,忽然想起小轩今天说的话——“顾队长和林医生站在一起,像电视里的王子公主”。
可此刻她只知道,明天中午,当两扇老木门打开时,等待他们的或许不是王子公主的童话,而是两个普通人,要牵着手,去拼另一段完整的人生。